版次:010 2025年04月03日
□肖中全
今年父亲99岁,母亲89岁,如果他们健在的话,但他们已经离开我18年了。
快到清明,我又梦见父母了,还是那高瘦身材、如雪银发、蓝色衣裤,还是那么轻轻地喊我:“老幺!”他们好像对我说了很多话,但只记得父亲叮嘱我“注意安全”后,便转身不见了。我在街巷穿行,在林中呼唤,在旷野奔跑,始终不见他们的身影,我号啕大哭至醒来。
打开记忆的闸门,幕幕往事又回想起来,父母的音容笑貌如电影一般纷至沓来。
父母的人生哲学
童年,印象最深的是家贫,满眼是破败和饥饿。不仅是我家,我们所在的山村家家户户都如此。但父母眼里难见悲伤,他们常说:“三穷三富不到老”,自己要争气,没必要艳羡别人。
父母没读过书,俗谚俚语张口就来,却包含人间哲理,比如凡事靠自己,“千有万有自家有”;要为人坦荡,“不做亏心事,不怕鬼敲门”;要讲道理,“有理走遍天下,无理寸步难行”;不能做坏事,“人在做天在看”……
不光说出的道理通俗,父母更注重言传身教。父母勤劳能干,是村里公认的。在那艰难度日的年代,即使我家是土墙茅屋,但房前屋后,总是竹林掩映、果树葱茏,桃、李、杏、枇杷、苹果、柑橘、无花果,品种繁多,开花时花香四溢,收获时硕果累累。
父亲是种庄稼的好手,还是远近闻名的石匠,徒弟带了一拨又一拨。后来钢筋混凝土楼房崛起,乡下石匠活儿渐渐退出历史,徒弟们都废了手艺外出打工,父亲60多岁才放下锤子,安心种地,业余爱上了捕鱼。从小学到初中,我下午放学回家,锅里常常有温热的一碗鲫鱼让我大快朵颐。
母亲手巧,缝棉衣、做厚棉鞋,让我们寒冬不至于长满冻疮;熬橙糖,糖汁鲜亮、黏稠,给苦日子增加甜意;腊肉、皮蛋、豆瓣、豆豉、霉豆腐、酸菜、干咸菜,当地有的农家食物,母亲样样会做。她永远以善良之心对待一切生命,包括猪狗鸡鸭。
父母的一生,承受了无数的困难和压力,遭受过无数的白眼和委屈,但他们始终以坚强、善良直面悲喜交加的人生,让我们三个子女无论身处何处,不管是务农、经商或是从政,都始终秉持善良进取的态度,仰不愧于天,俯不怍于人,坦坦荡荡过人生。
父母不谈爱情
母亲娘家本殷实,后来家道中落,经媒妁之言,19岁嫁给了三十里外一个山旮旯里的父亲,从此便背井离乡跟着父亲,直到走完70年人生旅程。
从记事起,我从没看见父母之间有过卿卿我我,或者依依不舍这类场景,相反,他们常常会为生活琐事絮絮叨叨打嘴仗或者生闷气,“老头”“老婆婆”这样无名无姓地把对方喊了几十年。
他们从来不说爱,爱却一直沉积在心底。
1998年春天,一向身体健康、走路带风的母亲,出现了胸闷、气短、咳嗽。父亲担心得几夜没睡好,晚上摸黑跑到场镇打电话,严令我回家带母亲进城看病,说着说着哭了起来。后来确诊是冠心病,不是先前揣测的肺癌,父亲总算松了一口气,从此不准母亲再干挑水挑粮这些重活。
也许是岁月的磨砺,父母之间没了争吵,偶尔母亲批评父亲喝酒抽烟,父亲也是乐呵呵地接受。他们最后的那十几年时光里,几乎每天都形影相随,一起出门、赶场、走亲戚,或周末一起在场镇买好肉菜,一起在车站等待接儿孙回家。
父亲过了80岁生日,身体急转直下,病卧在床半年,母亲一直陪伴身边,让父亲的最后时光始终沐浴在温馨中。
3个月后,黯然神伤的母亲撒手尘寰,去见日夜思念的父亲。
对父母思念成河
当父母渐渐老去,我曾经无数次设想这样过周末:回到老屋,寻一把竹椅,泡一壶清茶,于房前地坝闲看花开花落、云卷云舒,和白发苍苍的父母漫话阿猫阿狗、蔬菜瓜果,让女儿的笑声萦绕父母周围,晚上在蛙声犬吠中陪父母共忆陈年旧事、话沧海桑田,让父母在后半生尽享天伦之乐。然而,这一切美好画面,却因我忙于工作,而只存在于脑海,一次也没来得及成为现实。
18年来,我与父母天上人间,而今自己也即将进入退休时光。回到故乡,早已是物是人非,老屋没了踪影,果树没了踪影,竹林没了踪影,父母的坟茔上早已长满野草,一岁一枯荣。
思念成河。多少次午夜梦回,睁大眼睛望着漆黑静谧的夜空,静静回想父母清癯的容颜、花白的头发,禁不住悲从中来,潸然泪下。恍惚之中,有撕心裂肺的歌声响彻耳畔:“我想天堂一定很美/爸妈才会一去不回/一路的风景都是否有人陪/如果天堂真的很美/我也希望爸妈不要再回/怕你们看到历经沧桑的我/会掉眼泪……”
(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、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