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庙茶香里的川剧

版次:010    2025年04月07日

□张鉴

璧山的文庙,是个奇特的地方。它背靠凤凰坡,面临璧南河,既在闹市之中,又在红尘之外。记忆中,门前广场上,终日里跳着坝坝舞的大妈们,红红绿绿地扭动着,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彩色陀螺。文庙却静默地立在那里,斗拱飞檐、古朴雄浑,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微光,仿佛一位参透世事的静坐老人。

1 文庙

这座文庙始建于南宋绍熙年间,后几经兴废,如今是重庆市级文物保护单位,也是重庆市保存最完好的儒教祠堂。大成殿前的石阶上,嵌着一些宋明时期的石刻,有佛像、有瑞兽,还有不知名的古人像。这些石刻历经风雨,面目已模糊,却依然固执地守在那里,像是一本被翻烂了的旧书,字迹漫漶,却仍有人愿意去读。

大约十年前,四月的某天,璧山作协在璧山图书馆举办了一场诗歌讲座。午饭后,照例邀请文友们去文庙喝茶。赵老师是这里的常客,一位姓何的画家在这里设置了工作室,文友聚会,这里自是最佳去处。可以赏景、喝茶、聊天,也可看画家作画,很有意思。

茶几、椅子都是竹制的,有些破旧,坐上去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,须得小心些,以免散架。茶是寻常的茉莉花茶,装在粗瓷茶碗里,三块钱一碗。边上立一个老式水瓶,可随时续水。阳光斜斜地穿过老黄葛树的枝叶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老树新发的嫩叶绿得能滴出水来,偶尔有花瓣飘落,无声地坠在石阶上。数声鸟鸣从枝头漏下,像水晶音符,在茶水里荡起一圈圈涟漪。

2 川剧

突然,大殿里传来川剧的唱腔,高亢处直冲云霄,低回时如游丝袅袅。我们停下闲聊,凝神静听起来。我很好奇,来过这么多回,竟然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唱川戏。

听了一段,不过瘾,于是起身走向大殿。大殿里,几位老人穿着戏服在唱戏,旁边坐着敲锣打鼓的,不知道唱的什么戏,反正很好听。一位大爷告诉我,那些演员多是原川剧团的老艺人,剧团散了,他们却舍不得这门手艺,便自发地在文庙里唱起来。观众多是些老人,也有少数好奇的游客,花上几块钱买碗茶,在这里舒舒服服地消磨一个下午。

我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看戏的情景。戏台是临时搭的,几块木板、几根竹竿,上面挂块红布,就是“剧场”了。演的也无非是《香囊记》《目连救母》之类的,故事老套,唱腔也未必多好,但台下总是挤满了人。庄稼人白日里累弯了腰,晚上却愿意站在寒风里,仰着脖子看许久的戏,仿佛那咿咿呀呀的唱腔能洗去一身的疲惫,那些穿着戏服的人能将他们带入另一个欢乐的世界。

文庙里的川剧,比儿时看过的更随意。演员与观众近在咫尺,一个眼神、一个手势,都能引起会心的笑声。音响效果很一般,台子两边放着两个黑色的音箱,声音传不出去,有点闷声闷气。表演也不刻意讲究,自然而随意。有位老生唱到动情处,竟走下台来,在观众席间边走边唱,声音略微沙哑,情感却格外真切。阳光透过窗棂,照在他皱纹纵横的脸上,那些皱纹里仿佛也藏着戏文。唱罢,他又回到台上,直到一曲终了。

3 忆旧

专注地看完一折,我们又坐回殿外。茶喝淡了,话题也从诗词歌赋,转到眼前的文庙川戏,再延伸到天地宇宙。殿内的唱腔时高时低,像一条看不见的河,在我们周围流淌。有时突然拔高,惊飞了檐下的麻雀;有时又低回婉转,让人想起某个遥远的午后。不知不觉,太阳已经西斜,屋脊的影子越拉越长,像极了余韵悠长的唱腔……

在依稀恍惚间度过了一下午,以至于很多年后,我完全记不得当时谈了些什么,唯有那唱戏老人的神态、那个下午的阳光仍记得清清楚楚。

后来听说文庙的川剧停了、茶摊撤了、闲人散了,只剩下大妈们的广场舞音乐还在响着。不知那些老艺人去了哪里,也不知那些听戏的老人如今在何处打发他们的下午时光。或许文庙的大门偶尔也开着,孔子塑像前或许有零星的香火,但那些高亢的唱腔、那些随着唱腔起伏的情绪、那些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时刻,都随着最后一碗茶的倒掉而消失了。

偶尔路过文庙,还能看见那些石刻,依然沉默地嵌在墙上。它们见过多少人来人往,听过多少戏文唱段,却从不言语。只有老黄葛树年年开花、年年落叶,像在上演着一出无人观看的独角戏。

庙前的孔子,那尊青铜之身,在阳光下一直闪着光,肃然地看着红尘过客,寂然地品着热闹喧嚣。

(作者系重庆市璧山区作协副主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