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钟灵

人们常把父亲比作太阳，把母亲比作月亮。葵花的生命中曾经有两个“太阳”：生父的影像永远停留在了少年的时光里；继父张叔出现在葵花青年的重要人生阶段。那个春天，得知张叔在北方去世的消息，葵花一度十分悲伤。平时很少再提起他——是渐渐淡忘了吗？

其实，人生的任何一处落墨，都会有一场纷飞的花雨，即便是浸入了泥土，也会化作一枝新绽的芽，哪里能够忘记？何况张叔出现在葵花最彷徨、最光鲜、最欣然、最落寞、最困苦、最有所成的年纪。何况张叔开朗而亲善，那么丰富、豁达，有着太阳般灿烂温暖的特质——怎会忘记？他对家人真挚的爱和无私给予，犹如阳光，伸出手去，尚可取暖，一切怎会忘记？——为张叔，葵花流下很多次泪水：感动的泪水，欢乐的泪水，思念的泪水……回忆更会唤回清明的雨滴，每一滴都重重打在心头。

葵花的母亲是一轮尤为贞静的月亮。生父因病去世后，母亲一人含辛茹苦，靠着微薄的工资抚养姐妹仨，供孩子们全部读完学业，直到家中年纪最小的葵花也走上工作岗位，母亲才决定再找个伴。张叔从西北退休回内地，经亲戚介绍认识了母亲，并被母亲的坚韧与善良深深打动，对母亲锲而不舍地追求，终于玉成。

张叔曾在抗美援朝前线作战，艰苦卓绝，死里逃生，后在西北某市任职。杀出战场，走过官场，身经百战、披肝沥胆的张叔，在三姊妹面前，却没有任何的架子。热诚、达观的张叔晚年时胖乎乎的，笑起来就像一尊弥勒。生活中零碎琐事，时常被他即兴的几句顺口溜、打油诗，或是叽里咕噜来一串朝鲜语，加工出一片笑声。家中多年来单一、刻板、拘谨的女性气场，变得阳刚活泛起来。葵花最爱吃张叔包的韭菜饺子，每到周末，张叔就张罗些好吃的，喊姐姐们回来小聚。一家人有说有笑，欢欢乐乐。每每见张叔把家里的剩菜剩饭一股脑吃下肚，葵花总会担心地奚落张叔“铜肠钢胃”，张叔则笑嘻嘻地指着补过的牙齿接上话：“我是铜肠钢胃加钢牙!”张叔一来到家里，就和母亲一起帮着带葵花二姐的孩子。后来又帮葵花带大了孩子，那时葵花落入生活低谷，如果不是张叔与母亲的扶助，真不知如何度过单身母亲的那些艰难时光。

天若有情天亦老。葵花一天天坚强，重新变得生机勃勃；当葵花终于等到了真爱，重新组建家庭；当孩子一天天长高，越来越机灵可爱，张叔和母亲也一天天老去。张叔曾经在战场上遭受重创的身体每况愈下，每年住院急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。情况稍有好转，张叔要求回西北看望自己的儿子。记得那次葵花千里迢迢，前去探望张叔。离别前，葵花专门烧好了热水，要给张叔洗脚。张叔看看葵花，默默地点点头。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，看着葵花端脚盆，兑热水，为他脱去鞋袜洗脚，很舒适很享受的样子；葵花低头为张叔搓洗他长满老茧的双脚，泪水默默地流下。葵花和张叔都不说话——也许他们都明白，此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。

两三个月后，张叔身体状况不错，打算回内地，一家人欣喜地等待张叔的回归。谁知，一场车祸竟然夺去了他的生命——春天眼看就要来了，张叔却走了，这是多么大的不幸！葵花常常暗自喟叹感伤：难道是上天看到一场太阳轮回的交接已经完成，便收回张叔“爱”的监护吗？

不需要再有滂沱的雨水了——生命的山岗，有父亲的爱笼罩，遍洒温暖的光辉。太阳升起，月亮升起，静默的天空，美好永恒。

（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作协副主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