陪着我的单位

版次:011    2025年04月14日

□李晓

黄昏,晚霞让城市披上了一层古铜色,从楼顶俯瞰大街,马路上仿若铺满了金砖。

此时,在单位值班的我,站在大楼楼顶,在家与单位之间,心中有种淡淡的寂寞,也有绕不开的留恋。再过几年,我就要退休了,离开这个朝夕相伴多年的单位了。恰好,已退休几年的同事老夏打来电话:“在干啥啊?”我回答:“在单位值班呐。”电话那边老夏幽幽地说:“值班,好啊。”自从退休以后,老夏也难见回单位一趟,这也是很多退休同事的想法,从单位的圈子离开了,就要适应更多的独处,或者去打开人生另外的圈子。

有天晚上我加班,走到窗前伸一个懒腰,突然看到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,那不是老夏吗?我喊他上楼坐坐,他快步上楼,喘息着说:“在家里无聊,想一个人来单位看看。”那天晚上,我陪老夏走到他那张曾经弓腰伏案的办公桌前,老夏张开双手,给那张办公桌来了个深深的拥抱。

在单位这么多年,来来去去的人很多,我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。但这一次,我的心动荡得却是如此强烈。想起我在单位,也没几年时间了,目睹与见证着这些来来往往的同事们奔向他们各自美好的前程。

刚进单位时,有“老板凳”端着茶杯踱步过来,对我谆谆教诲:“年轻人,虚心点噢,多向前辈学习。”那时的我还事事较劲,但还是暗暗做了一个狡猾的软体动物,把坚硬与锋芒默默藏在壳中。

一晃,在单位这么多年过去了,燃烧过的壁炉,早已呈现出灰色的疲惫。当初进单位和我一同喝酒的人,退休的退休,掉牙的掉牙,甚至还有撒手而去的。人生的悲喜忧伤,疙疙瘩瘩,就像一张网,无形地把你罩住了。有时觉得孤独无助,但想到还有一个养活自己和家人的单位,回暖的春水足以融化心头的坚冰。有天深夜失眠了,窗前月光比霜还白,我一个人溜到单位,在办公室看到整齐的文件、报表,我陡然明白,人生其实不需要那么多愁善感。在单位的人,要像文件里行文那样,理性、逻辑、严谨。好比这辈子还有一个长相厮守的女人,只要没发生啥大事,绝不要轻易嚷着离婚。而你和亲人相守的时光,往往还没有你和单位同事在一起的日子多。

这样想时,单位就会温暖你孱弱的心。有个假日我去办公室,看见同事老严办公桌下一双破了洞的棉拖鞋,心里感到特亲切,那是老严在沙发上午睡时穿的。老严睡觉时呼噜声特大,有好几次我想写几句诗,都被他的呼噜声搅得心烦意乱。老严也嘀咕过我的小话,但这都是人性里的弱点,我们谁都无法完全绕过与克制。一天,老严午睡起来突然问我一句:“你母亲的痔疮好了吗?”我就差点动情地去拥抱他了。

在家里,有把掉了漆的老算盘,那是妻子当年下岗后,作为单位财务人员的她拿回家作纪念的。她下岗后最初那些日子,常偷偷到她单位楼下徘徊。我说:“老婆,我不会嫌弃你的,我还有单位嘛,还有稿费嘛,能养活你的。”在我家楼上,有个老板,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。有一天我扛着一袋绿豆上楼,在电梯间老板问我:“哪儿来的啊?”我得意地回答:“单位发的。”我看见他脸上奇怪的表情纠结在一起,我终于在他面前骄傲了一回——我是一个有单位的人!

陪着我的单位,陪着我的同事们,也陪着我自己不轻易向别人打开的人生,我心里涌动着的,是岁月里绵长的感恩。

(作者单位: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