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秀屋内,名曰陪竹;琴瑟和谐,一世配珠
版次:009 2025年04月22日
李可染作品《夕照中的重庆山城》
李可染“有君堂”印章
□姜孝德
李可染(1907~1989年),江苏徐州人。中国现代著名画家、美术教育家。1943年任国立艺专(重庆江北磐溪)讲师。1946年随徐悲鸿到国立北平艺专任教。在北平,拜齐白石为师。1949年后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,中国画研究院院长,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。
李可染一生有6个斋名堂号,其中一个叫“有君堂”。这个斋名,他从1943年开始使用,直到1984年止,前后共41年,足见他对此斋名的喜爱。说起这个斋名的由来,背后还有一个特别的故事。
1 “有君堂”成为爱情见证者
1943年,李可染受国立艺专新任校长、著名画家陈之佛之邀,到国立艺专任教。
抗战时,北平艺专与杭州艺专合并后被称为国立艺专,由于战火纷飞,国立艺专只得四处迁徙,1942年落户重庆江北磐溪(今江北区大庆村)。这里前临磐溪河,后靠龙脊山,山清水秀。战争年代,有这样一个近乎世外桃源的地方,真是千金难买。而且这里交通也比较方便,往东可经香国寺过河到重庆城(今渝中区)的牛角沱,往西经石门过河可到沙坪坝。国立艺专迁徙到这里,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希望请到重庆城中的大师来上课。
当时李可染的宿舍就在靠近磐溪的地方。学校为了安置男老师,特地搭建了七八间茅屋,每间不足十平方米,安张床和书桌,再放一把椅子就差不多满了。这里四周树木茂盛,竹林围绕,一年四季都是鸟语花香。条件虽不好,但在那个年代,李可染和其他老师都十分满足。
因屋基潮湿,有一天李可染惊喜地发现,墙边的竹桩竟长出了竹笋,后来居然长成了一株碧绿的竹子。李可染大喜,他联想到晋人“不可一日无此君”的典故,于是给自己的这间茅屋,取了一个很有韵味的斋名叫“有君堂”。这是对艰难岁月的记忆,也是对强大生命力的礼赞,同时也暗藏着画家对艺术理想的追求。
其实,“有君堂”得名,还有一个特别的插曲,那就是“邹佩珠章节”。1943年春末的一天,身在重庆的李可染到国立艺专去找正在这儿读书的四妹李畹。因艺专刚经历了一次搬迁,他不知学校具体位置,便走走问问。走着走着,看见一位女学生正在路边画水彩,就上前打听艺专在哪里。那位女学生一门心思在绘画上,头也没抬随口回答道:“你一直往前走,走不多远,有个叫黑院墙的地方,那里就是我们学校了。”李可染听后很高兴,又问对方知不知道有个叫李畹的学生。听到李畹的名字,女学生立即停住了笔,抬头仔细打量了李可染一下,然后说:“李畹是我同学,现在正在宿舍,你去找吧。”
这个女学生便是邹佩珠,她为何要仔细打量一下李可染呢?原来,李畹常在她面前夸奖自己哥哥如何才华横溢、经历如何传奇……这让邹佩珠产生了景仰之情,此时见有人打听李畹,估计此人便是李可染,所以仔细瞄了一眼。这是李可染第一次见到邹佩珠。在此之前,李可染有过一段婚姻,妻子去世后,留下三子一女,并且年龄最大的孩子比邹佩珠还大13岁。不过,邹佩珠在了解情况后,仍愿意成为李可染的恋人,这让李可染很是感动,因而对邹佩珠也倍加珍惜。
李可染宿舍里的竹子发芽之后,李可染称其为“陪竹”,意为陪他作画书写之竹。其实,取名陪竹,也暗含“佩珠”之意,喜爱当然是不言而喻。古人言说“不可一日无此君”,对李可染而言,又何尝不是如此呢。邹佩珠看到这丛竹子,对其强大的生命力也颇感震惊,自然也心生怜爱,时常抽空过去打开窗户,让竹子见见阳光,偶尔还给竹子浇点水。久而久之,竹子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——竹梢已顶到了茅草屋顶了。李可染的“有君堂”名号,前后用了41年,这里面应蕴含着他对邹佩珠的爱。
2 徐悲鸿眼光独到高看李可染
1944年,李可染和邹佩珠向学校借了一张单人床、一块画板和两根条凳,又向老乡借了一间用来堆草的茅屋,和一张摇摇晃晃的方桌、一张条凳。在林风眠和李超士等人见证下,两人结婚了,那年李可染37岁,邹佩珠24岁。客人们纷纷恭贺李可染,说他娶了艺专雕塑系的高才生,福分不浅。
李可染在国立艺专这几年,心情特别好,创作颇丰,且精品不少。被后人视为李可染代表作的《执扇仕女》《放鹤亭》等,就是这一时期的作品。课外画余,李可染还时不时与学生们开展京剧表演活动,他擅长操琴,许多同学都享受过“可染伴奏”的幸福。邹佩珠也是京剧爱好者,经常跟着李可染和同学们一起,参加排练和演出。
对于李可染在磐溪时期的艺术追求,徐悲鸿曾经评价说:“徐州李先生可染,尤于绘画上,独标新韵,徐天池(名渭)之放浪纵横于木石群卉间者,李君悉置之诸人物之上,奇趣洋溢,不可一世,笔歌墨舞,遂罕先例,假以时日,其成就诚未可限量。”(1944年李可染画展序言)几十年后,徐悲鸿的看法得到了印证,这说明他的眼光是非常有预见性的。对徐悲鸿的赏识,李可染颇为感动。虽然,李可染没有拜过徐悲鸿,但他一直是把徐悲鸿当作老师看待。
说起李可染与徐悲鸿的再次握手,还有几分传奇色彩。大约是1942年,海外一个国际团体到抗战大后方重庆参观,由文委会接待,为布置会场,借了李可染的一批水彩画去装饰。这些画作的内容,都是金刚坡一带的景色。徐悲鸿看见画作后,托人带信去找李可染,说要以自己的画作交换李可染的一张水彩画。李可染听说后,很谦虚地回应:“我的画还很幼稚,徐先生是美术界前辈,他喜欢哪张就拿哪张好了,我怎敢同他的作品交换呢!”不到两天,李可染就接到了徐悲鸿的来信,说已取走一幅风景画,并以他的一幅作品回赠。
在1945年的联合画展上,李可染的作品《牧童遥指杏花村》挂在进门处。开幕之日,就挂上了“徐悲鸿订”的红条子,对于如此的捧场,谁人不心动?又有谁人不感恩?种种迹象表明,徐悲鸿对李可染喜爱有加,这也为后来李可染选择跟徐悲鸿到北平艺专,埋下了伏笔。
3 数十年后再见“有君堂”
当时,徐悲鸿也住在江北磐溪,距离李可染的学校约一二里路程,李可染常去拜访他。在徐悲鸿屋内的墙上,挂着一幅齐白石所画的《残荷》,给李可染留下了深刻印象。李可染在徐悲鸿那儿饱览了他所珍藏的画册、画片,以及七八十幅齐白石的画作和手书的行述(自传),不禁产生了强烈的仰慕之情。
此时,林风眠与徐悲鸿这两位绘画大师同在磐溪居住,竟然没有往来。由于李可染的介入,加深了彼此的理解,后来林风眠在李可染的陪同下拜访了徐悲鸿,让徐悲鸿深为感动,倒屣相迎。交谈中,徐悲鸿表示,三天之后设盛宴敬请林风眠,林风眠爽快地答应了。徐悲鸿与林风眠在各自的绘画领域都有很高的成就,堪称大师,但遗憾的是因彼此所持有的艺术理念不同,最终没能再次握手。
在李可染现存作品中,我们发现最早钤“有君堂”朱文印的是1943年创作的《执扇仕女》,钤白文印的是1945年创作的《放鹤亭》,这两件都是江北磐溪时期的作品。有专家总结说:“(李可染)1940年创作于重庆和北平两地的作品,不管是山水还是人物,多半或署款‘有君堂’或钤印‘有君堂’,不见别的斋号。”1949年以后,李可染对文人画的追求有所收敛,特意请齐白石为他刻了一枚白文的“为人民”长方印,时不时钤在画上,表示自己绘画的人民性,“有君堂”斋名就极少使用了。1983年的《春雨江南图》《苍岩双瀑图》,他才再次启用“有君堂”署款。1984年的《黄山烟云》,是他最后一幅署“有君堂”的作品。
1983年李可染在《春雨江南图》等作品上,重新留下了“有君堂”的钤印或落款。他这一时期的作品多以大泼墨法画,其大胆、简练、抽象、含蓄、强烈,都达到了徐悲鸿当年的评价:“放浪纵横,奇趣洋溢,不可一世,笔歌墨舞。”这是一种潇洒自由的境界。这种境界,其实在重庆与北平的“有君堂”时代就达到过,所以徐悲鸿才有以上十六字的评语。从美学上看,李可染其实也很欣赏这种自由墨戏,只是由于观念和技术两方面的原因,他从20世纪50年代起直到20世纪70年代,一直很少进行这种墨戏。后来,随着心情的自由奔放和无拘无束,也许是感到这种心情、状态与能力的归来,他又欣然署上了久违的“有君堂”三字。
斋名堂号,不仅仅是画家的代号,更包含了他们对理想和艺术的追求。
(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图片由作者提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