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04月23日
□万艳
那年我还没上学,不认识孔乙己,当然也不会写茴香豆的茴,但他在“窃”和“偷”间自由切换概念,堂而皇之为自己不光彩行为狡辩的本事,我好像没学就会。
故事要从我家后面那个园子说起,不是硬生生要向鲁迅先生致敬,它的确也叫百草园。园子不独属我家,是单位大院后面大大的一块荒地。“荒地”是大人们口中的称谓,在大院孩子的心中,它是世间乐园。
园子里有参天古树,有葳蕤丛生的长草野花,有轻掠低飞的鸟雀蝉萤,有声声不息的蛙鼓虫鸣……还有黄鼠狼和耗子精。家长们总是连恐带吓地阻挠孩子们去园子,说那有黄鼠狼、耗子精。黄鼠狼没见过,隔壁小毛家的鸡一夜失踪,只残留一地可疑的血迹,大人们说是它偷的。耗子是见过的,但成精的啥样没见过。
夏天乘凉时,小毛的外婆讲过一个故事:每年正月初三是耗子精为儿子娶媳妇的日子。这之前的每个夜深人静、明月高悬的日子,它们会偷偷潜入各家各户,看谁家的小女子生得俊,到了正月初三这夜,趁人熟睡,偷走那家的女儿,抬上八抬大轿,一路吹吹打打,强迫小女子与自己儿子成亲。听故事的我们惊骇得捂住自己的小脸,因为谁都认为自己是大院最漂亮的那个。
可这仍压不住我们对百草园的向往,背着大人,没事就往那跑,因为在那可以打仗藏猫、捕鸟捉蝉、爬树斗草……有着无穷的乐趣。
园子里也有一块地方我们不会去涉足,紧贴大院后背一角的残垣断壁。那儿黑乱脏,大家都疑心那就是传说中黄鼠狼、耗子精的老巢。
有次野外作战,为躲避“敌人”枪林弹雨,我慌不择路,冒着成为耗子精媳妇的风险,爬进了那块结满蛛网的恐怖之地。按住狂乱的心跳,还未来得及舒口气,突然“嗖嗖”两声,一个小黑点从我身边飞蹿而过,是只未成精的小耗子。我惊吓到了它,它也惊吓到了我。
额冒冷汗,寒毛根根直立,咬住嘴唇,控制住尖叫。隔着蛛丝网,清楚看见小伙伴寻不着我的狼狈样,却高兴不起来,度秒如年的我,控制住主动投降的冲动。强躲在暗处,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,看清身旁有一铁丝网拉起的门,里面堆着一大堆黑糊糊的东西。细辨,是些破铜盆、烂铁圈、牙膏皮、胶鞋底……原来这儿是物资回收站的仓库。
眼前的一切,无异于发现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子。我早忘却此刻身处战事,伸出手,使劲往前够,试图抓住点东西,无奈手太短,只好悻悻放弃。无心恋战,主动出来受降,我才不要做什么英雄好汉,我想做个江洋大盗。
第二天,和小毛、大头相约来到百草园。行动之前先侦察敌情,环顾四周无人,猫腰钻进残垣处。大头拨拉着铁丝网,伸头就想往里钻,无奈网小头大,只好作罢。一向以“小诸葛”自称的小毛推开他,掏出事先藏在袖笼里的铁丝,把前面小节一折,弯成铁钩——一个高级的作案工具。尝试着把铁钩从铁网伸进去,仍旧差一丢丢。于是换给大头,他个高手长。大头把脸死命抵在铁丝网上,肉嘟嘟的腮帮被网格强行分为几份,屏住气,伸长手终于钩住一个东西,小心翼翼慢慢往外拖,有了收获——一个没了底的筒靴帮子。
这些东西被我们再次卖到回收站,换来的钱,变成了我们口中的糖果、饼干和手中的弹弓、铁环。后来,我们又狠狠干过几票,每次行动前,我们的接头暗号是:“走,再回收去。”
“再回收”,很理直、很气壮的定性。多年后午夜梦回,想起年少荒唐事,顿时汗颜。曾经,我们言之凿凿的“再回收”,的确是窃,也是偷啊!
(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