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05月09日
□向墅平
在我还很小时,父亲常年在较远的一处煤矿挖煤,我和母亲在乡下相依为命。母亲是聋哑人,除了打手势,嘴里只能呀呀地发声。
同村的孩子,常嘲笑我有个“哑巴妈妈”。一次,铁蛋肆无忌惮地挖苦我,高声叫道:“嘿嘿,你有个哑巴妈妈——”我又羞又恼,冲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。我被他压在身下,喘不过气来,群童起着哄。母亲急急赶来,竟一时拉不开。孩子们在旁凑热闹嚷嚷着:“哑巴妇人打小孩啦!”母亲一急,又呀呀地吼起来。“哈哈哈哈……”孩子们笑声更大。我“哇”地一声哭了,挣脱铁蛋,捂着脸跑开。
这件事像一道阴影,陪伴着我成长。
跨进学堂读小学,整整六年时间,我几乎没让母亲来学校看过我——因为我害怕同学们嘲笑我有个哑巴妈妈。母亲也似乎挺懂我心思,只默默在家陪我,给我做饭、洗衣,晚上睡觉时,为我掖被角……
我读书用功,顺利升入镇重点中学,在校住读,周末才回家,知道我有个哑巴妈妈的同学愈来愈少。偏偏那天,母亲竟提着一小袋煮熟的鸡蛋和最让我口馋的腊肉炒干咸菜,径直闯到宿舍来找我,一见面,嘴里便激动地“呀呀”发声。这天是我生日,母亲是专门来为我庆生的。“你妈是哑巴啊?”旁边同学并无恶意的一句惊问,加上周围那么多双有些异样的目光,让我当时窘得一下推开母亲,冲出了人群……
后来我考上大学,离家前,我关上卧室门,一边收拾东西,一边暗自庆幸:终于可以远离母亲,不再生活在她的阴影里了!母亲在门外“呀呀呀”地叫我,我不理她。我从窗户看见,母亲默默走了出去。天上是一弯残月,母亲仰望天空,双手合十,似乎在和残月说着她的心事……入学后,我只在过年才匆匆回家和母亲聚上几日。然后,又匆匆逃离。我像努力在淡忘什么,淡忘那段曾令我蒙受“屈辱”的岁月。
大学里,我交了个温柔漂亮的女生,但我一直不敢对她讲有个哑巴妈妈。毕业时,她说要跟我回老家去看看,我拗不过,只得同意。
一路上,我忐忑不安。“有什么事瞒着我吗?”她盯着我问。我鼓起勇气,对她坦白:“我母亲是个哑巴……”“既然我爱你,自会爱屋及乌的!”她的善良与宽容让我泪奔。我们一起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老屋地坝边,一大群鸡正抢吃谷粒,一头精壮的黄牛正悠然地嚼着青草,猪圈里几头肥猪正安然躺着。我忽然明白,这些年来念书的费用,基本都源于此啊!母亲在大黄狗的吠叫声里,疾步从屋内走出。好久不见,才四十来岁的母亲明显憔悴了,我忽觉鼻子发酸……
多年后,我们拥有了一个幸福的家。母亲跟着我们生活,做饭洗衣,照看孙子成长。那个中秋夜,我们一家子在阳台上赏月。看着渐渐老去的母亲,泪水再次润湿我的眼眶。我知道,母亲这些年来,默默用她自己的方式,坚持修补着残缺的生命之月。而今,母亲的月亮,圆了……
(作者单位:重庆万州武陵中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