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05月12日
□张向前
我醒来时,太阳还未醒来。
骑单车去单位值班,清风徐来,略带一丝微凉。往日路边趴着的许多车辆不见了,街上有点空寂。假如有一场雪漫天飘洒,会让人恍惚感觉到是另一个节日的场景。
路边一架蔷薇如绿云倾泻,藤叶青青,四面垂瀑,繁花如有心事,或颔首低吟,或斜展顾盼。常有人在黄昏向晚时看花,我却在晨光里问道。停下脚步,选准角度,把一些花、叶、背景定格在手机中。水晶帘动微风起,满架蔷薇一院香。淡雅清芬,直入心脾。
“心有猛虎,细嗅蔷薇”,第一次看到这几个字,心一下子就被抓住了。余光中翻译的这句诗,我很喜欢。英语一般都有多种译法,西格夫里·萨松的真实意思是不是这样的,很难说。《于我,过去,现在以及未来》,这个标题意味深长,不自觉就将人陷入深深的时光之中。余光中写诗也写散文,对散文有自己的一些体验,早年喜爱,曾经多少引导过我,现在书已束之高阁。凶猛的老虎与怒放的蔷薇融于同一个画面,是安然,是美好,是人性截然迥异的两极?不同的人或许有不同的感受。
昨晚有事去了高铁站,堵得心慌。浏览网上信息,高速路上也堵得夸张。居藩篱久了,自然想出去放风,这是人之常情。可集中到一块儿出行,就会梗塞,造成憋胀。不出去,孤独。出去了,热闹的孤独。世界总是孤独,不是一个人的孤独,就是一群人的孤独。学会与孤独相处,也许是一个人终身的修行。坐在公交车上,周遭一排排红色的灯光闪烁,有一种欲语还休的抓狂。
办公室楼层不低,看万物皆缩了比例。楼内无人喧喧,有灰尘在阳光里飞翔,姿势随意。心不躁,世界就安静下来,低头在文字里爬梳。一篇文章写瓷器的,不知怎么就扯到写文章上去了,扯得似乎也很自然。诗人于坚说:“写作,就是对词语的伤害与治疗。”诗人的话尖锐,可以让我们被世俗重重包裹的心疼痛、痉挛、抽搐。我素无诗才,却对诗人一直敬重有加。我有一个诗人朋友姓周,他开着一辆五菱微货到处贩卖生活用品,在繁忙的生活中间隙中坚持写作,文字潮湿,如东北的黑土地一样丰满。我还有一个叫云的诗人朋友,搞装修的,整天陀螺般转动,也是碌碌以求。一个用文字的诗意倒腾生活,一个以苦累的坚韧装饰人生。今天,他们应该不会开车去旅游,去参加一群人孤独的狂欢。在光来云去之后,他们可能埋首斟酌,孜孜矻矻,用简洁的意象还原这个节日本来的意义。选择更好更精准的文字——像子弹头对目标点射一样地精准,安抚或动荡或迷乱或散淡的心,治疗受到伤害的语言和精神。
萨特写给波伏娃的信中,有这样一段话:“努力写作吧,不要担心词语。你对词语的伤害要比它们对你的伤害大得多,不要担心它们。要知道,没有一个人会确切知道他所希望写的东西。诀窍在于,给句子一个不完整的、神秘的、十分近似的空间,可以让读者进入,用言外之意来补充这个作品。以这种方式,你肯定可以找到一种完满。”
萨特是法国存在主义作家,波伏娃也是。他俩与另一个哲学家莫里斯·梅洛-庞蒂共同创办《现代》杂志,致力于推介存在主义观点。“你对词语的伤害要比它们对你的伤害大得多。”颇有意思的表达,有时让人如坠云里雾里,不能把握其中的主旨。初始,没有读懂。咬字到第五遍时,始咀嚼出一些滋味来。这个观点与诗人于坚的论调有相似之处。于许多写作者而言,更多的是一种鼓励,还是一种劝告?
望向窗外,阳光炽烈泛白,有种无声的呐喊。它照着蔷薇的绿叶和鲜花,给予它们色泽和形态,却无法照见室内寂坐的孤者。刚才骑过的共享单车,安静地待在楼下,一半在阳光里辉煌,一半在阴影里凄凉。我骑它的时候,按我的方向走。别人骑它,当然是不同的路径,与车本身无关。写作也是一样道理,人生呢,又何尝迥异。我躲在玻璃窗后面,看着阳光一点一点地挪动,如墙上钟表的时针,很慢很静。一个呆滞无趣的人,渐渐陷入时空的虚无。
(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