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05月12日
□陈进
夜来小城静谧,老街安详,我散步又瞥见了街角那间不起眼的小屋。明灭的霓虹灯光里,古旧的牌匾上“大众理发”四个字显得更加沧桑,似在默默诉说着老街一角的过往烟云。
这间小屋曾是老人们的理发之地,是老街故事的一页。店主是个资深的理发匠,街坊邻居都叫老陈,约六十岁,中等个子,瘦瘦的,常年穿一身蓝色衣服,系着咖色长围裙。老陈性格和善,言谈风趣,每个到这里来的人都被他逗得乐呵呵的。他的手艺更是一绝,四十多年的理发经验,使得他手中的剪刀和梳子好像有生命力一样,一上头就左右上下翻飞,灵动而精准。
初识老陈,是一个阳光斜洒的午后,我陪着父亲步入店内。他见我们进来,微微一笑,眼中流露出和蔼的光芒:“请坐,稍等。”那笑容,如同明媚的秋阳,温暖而亲切。父亲很快就和他们聊在了一起,我在一旁静静地等待。轮到父亲理发了,老陈搀扶腿脚不灵便的父亲起身,换坐在镜子前的理发座位上。披上罩布后,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推剪,轻轻地在父亲稀疏的发间游走,那舒缓的动作不疾不徐,父亲半闭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表情。理发正投入时,老陈突然冒出一句很文艺的话:“哈,老哥,今天我替你剪去三千烦恼丝,回去后老伴就会多看你两眼。”父亲笑眯眯地配合着回答。随即他们又拉起家常来,老家在哪里,乡村里的那些当季收成啥的,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,父亲聊得十分起劲。
临走时,我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钱,老陈摆摆手说:“看到令尊的公交车牌了,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免费。”我有些错愕,执意要付钱,周边的老人也摆手示意我不用坚持:“老陈心地善良得很,历来都这样优待老人。”那一刻,我被深深地感动了,没想到在物欲横流的时代还有这般淳朴的手艺人,难怪这么多人都愿意挤在这间小屋。
没想到半年后再次路过老城老街时,那个热闹非凡的小屋大门紧闭。一打听才知道老陈病了,还病得不轻。这么突然,我的心咯噔一下,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。望着门楣上褪色的大字,脑子里全是老陈的身影,他和蔼可亲的面容、他手上自由飞舞的剪刀,他引领的一屋子欢声笑语……
后来听到的是更坏的消息,老陈肺癌离世。那些日子,老城老街仿佛失去了灵魂,空气里都弥漫着忧伤。经常有老人提着杯子在“大众理发”店门口张望,然后失望地离去。谁也不愿相信,看上去好好的老陈、性格开朗的老陈、慈爱友善的老陈,就这样突然离去了,撇下他经营多年的店铺、撇下天天和他坐在一起的街坊邻居,撇下所有期待走进店里的顾客们。
人们提起老陈就忍不住叹息,可惜了老陈膝下无子,老伴也早已过世。老街再无老人们免费的“大众理发”,再无制造欢笑的老陈了。那精湛的理发手艺,那难得的真诚与善良,那一股浊世里保留的睦邻友好之风,从此成为老城老街的记忆。
如今,每当我路过那家已经关闭的理发店时,总会停下脚步,默默地注视一会。泛旧的牌匾还在,只是大门紧闭,曾经亲眼所见和蔼的笑容,翻飞的剪刀和梳子,以及一屋子欢声笑语,静静悄悄地散去,了无印痕,一切安静得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故事一样。每每停留于此,一种淡淡的忧伤便涌上心头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段美好的回忆藏在短短的文字里,以此来纪念,老城老街曾经有一位慈祥可爱、和我只有一面之缘的理发匠,我不知其名,只知道人们都叫他老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