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搞军事激光研究的科学家 为何成了江津人口口相传的名医

版次:009    2025年05月13日

江津人口口相传的“名医”何泽然

与爱人周懋匀的结婚照

如今的中科院成都分院园区风貌

□舒德骑

算起来,何大爷已逝去多年了。一般逝去的老人,就如树枝上飘落的枯叶,早就无影无踪了。但这个何大爷,居然还有不少人记得,还在深深怀念着他。

几天前,收到美籍华人朋友戴开元先生的一篇文章,标题是《家乡名医:何大爷》。这位朋友是地道的重庆江津人,早年去了美国,在那定居已30多年。不知为何,时隔多年,他还在念叨着家乡的何大爷。

1三服草药帮他治好病

戴开元在文章里说,1972年夏,他大学毕业,分配到四川省合江县轮船公司当水手,因怀疑自己肝脏出了毛病,情急之下,便乱七八糟去开了一些西药吃。这一吃不要紧,却真吃出毛病来了:腰部经常剧烈疼痛。他只好到重庆一家医院就医。医生拍片后,诊断为严重肾结石。医生说,这种病没有特效药,只有吃止痛片和可地松。再有就是大量喝水,看能否把结石冲下来。实在不行就开刀,将肾脏割去。

他顿时蒙了,回家便遵医嘱每天大量喝水,连喝半个多月,肚皮天天像吹胀的猪尿泡。可病情不仅没好转,反而更重,食后便吐、夜不能寐。绝望之际,一个朋友告诉他:“何大爷这几天正在江津探亲,你不如去找他看看!”

“哪个何大爷?”他有些疑惑。“城里老老小小都不直呼其本名,都叫他何大爷。”朋友说,这个何大爷是江津的名医。“名医?”他更疑惑了。据他所知,江津曾出过两位名医,一个叫任应秋,是当代著名中医学家,早调到北京中医学院当领导去了;另一个叫傅灿彬,是成都中医学院教授。其他还哪来什么名医?

但病急乱投医,怀着忐忑的心情,他只好去找何大爷。原来,何大爷先前只做过学校校医,而且还是兼职,主业是教物理的老师。早在1958年,就调到中国科学院成都分院去了,但他每次回乡探亲,都门庭若市,求医者络绎不绝。

来到何大爷家,屋子里早就围了一大堆人。何大爷年龄五十来岁,其貌不扬,秃顶,精瘦,戴一副瓶底厚的眼镜,一支接一支地抽烟,抽得满口黄牙。何大爷看了他在医院的诊断书和X光片,摸了摸脉,然后不动声色地开处方。处方上共有十几味中药,首味是海金沙,药引是大金钱草。放下笔,何大爷点燃一支烟,很轻巧地说:“你这病是乱吃西药、身体酸碱度失衡造成的,肾脏没发生器质性病变,好治!你去抓三服药,每天一服,石头就下来了。”

果然,何大爷所言不谬,朋友花6角6分钱,抓了三服中药回家,才吃了几次,半夜小解,觉得尿道有点梗塞,用手一抓,得到一颗有棱有角、绿豆大小的半透明颗粒,瞬间腰部便不再疼痛。再吃几次,断断续续又排出一些颗粒来。真是药到病除,妙手回春。三服药吃完,病竟全好了。迄今已有50多年,这病也没再复发!

难怪他去异国这么多年,还记得这个叫何大爷的人。

2何大爷确实来头不小

巧的是,1997年我调到成都一个研究所工作,竟发现家乡的何大爷,原来就在这个研究所工作,而且还是搞军事激光的科学家。只可惜,此时他已病逝十多年了。在编写单位《所志》时,我怀着好奇心调阅了他的档案。让我惊诧的是,这个在江津民间口口相传的名医,其实来头不小!

何大爷本名何泽然,江津白沙人,早年就读于重庆联立高中,毕业于中央大学物理系。先后在川东师范、白沙聚奎中学、重庆英才中学和重庆女中等十余所学校当数理化教师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,他曾在江津师范、江津中学当过数理教师兼校医。

1958年,国家大搞原子能战略,当时物理人才稀缺,他这个中央大学物理系毕业的高才生,在导师推荐下,调到中国科学院成都分院工作。随后又去了北京原子能研究所,在钱三强指导下进行实习研究工作。在此期间,他几乎年年都被评为模范工作者和优秀共产党员。实习完成后,他回到成都的研究所。只可惜,正当他在学术领域大展身手之时,却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,关进“牛棚”,精神和身体都受到不小摧残,67岁就溘然长逝。

在研究所庆祝建所40周年大会上,前成都市副市长贺大经曾深情地讲道:“今天,我们不应该忘记一个人,这个人为了这个所的生存发展、为这个所科研方向的确立、为中国的军事激光事业,做出了突出贡献!”他讲的这个人,就是何大爷。

研究所不少老同志都惋惜地说:“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惜了,如果那时科研环境好,他肯定能出更大的成果!”

3他如何与中医结缘?

一个学理科、搞科研的,怎么又会中医,能给人摸脉、开处方看病呢?“那是他的业余爱好,自学成才。”所里一位老科学家对我说。

原来,他从小爱好广泛,学中医,缘起于他年轻时经历的两件事。高中时,他去乡下走亲戚,遇见一老人喝鸡汤时,不慎吞下鸡骨头,卡在胃窦里,老人痛苦不堪。但乡间离县城有100多里地,山高坡陡,抬滑竿也要走一两天。正当其家人束手无策时,邻居请来乡场上一个卖草药的先生,请他想想办法。当时,何大爷根本不相信江湖土医生能解决这棘手问题。想不到,此人来后,并不急于给病人吃药扎针,而是将邻家大黑狗在树上吊了起来,让狗整整饿了半天。然后,在狗嘴下放一只大碗,碗里放块熟肉。吊在树上的饿狗见肉,口涎就流了下来,流进碗里。待接了小半碗,他从包里拿出一包药粉,与狗涎混合后,让老人喝下去。令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是:老人喝下那小半碗“药”后,不到半个时辰,胃就不痛了,卡在胃里的鸡骨头,竟被消化了!

第二件事是,大二时何大爷去乡下,邻居家有个七八岁的小孩,爬树摔断左臂,痛得哭爹喊娘。邻居说,附近乡场有个姓谢的厨子,会医治跌打损伤。孩子父亲就背着孩子去乡场,何大爷也跟了去。来到乡场,厨子是个矮胖子,看了孩子的伤情,叫孩子父亲去找10个鸡蛋和1张荷叶。厨子取出半碗蛋清,然后从满是烟灰的灶台屋梁取下一个牛皮纸包,抓出一些黑乎乎的粉末放进蛋清,调成糊状后摊在荷叶上,包住孩子手臂。然后把一双筷子剖成4根,贴在荷叶外面,用麻绳捆牢后,说:“好了!”一旁的何大爷,看得目瞪口呆。

谁知才过两天,何大爷就看见那孩子又在外面活蹦乱跳起来。拿起孩子手臂一捏,孩子觉得还有点疼,但已活动自如。何大爷大为惊叹,连忙跑到乡场找到厨子,请教单方配方。厨子说:“这是祖传秘方,传子不传女。你要,我可把药粉送给你,但配方不外传。”何把药粉拿回家,研究了很久,始终没能搞清里面的成分。

4他何以成为“业余名医”?

此后,何大爷觉得传统医术颇有名堂,值得研究。于是从大学开始,学习之余,他就像搞学术研究一样,从《本草纲目》《黄帝内经》《伤寒论》等启蒙,仔细研读中医书籍,遍访当地名医,还广泛收集民间单方药方。久而久之,他除在主业上取得了不菲成就外,竟还成为“业余名医”!

后经考试,他成为学校校医,治好了不少病人,而且不少还是其他医生治不好的疑难杂症,一时声名鹊起。加之他看病分文不取,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。

最经典的一个病例是,何大爷的小女儿是知青,一直未能招工回城。当地大队支书的女儿长期便血,到重庆大医院检查,诊断是直肠癌晚期,说病人最多只能活半年。支书听说何大爷是“名医”,就请他看看。何大爷仔细研究了病人病情,精心选择医治方案。几服药服下去,支书女儿居然不再便血。何便有了信心,继续诊治处方,叫她连服几个月中药。后来,支书女儿竟完全康复,再去重庆检查,直肠癌也已消失。支书感激涕零,后来将何的女儿推荐到江津一工厂工作。

我在编写《所志》过程中,在何大爷档案中看到他在《自传》中有这样一段话:“有同志问我业务工作那么繁忙,还劳神费力去研究中医,替人看病干什么?我觉得,现代科学研究已深入到分子、原子、基本粒子,但人体的许多秘密并未搞清。西医的治疗方法是机械唯物论,把人体看成多个不相干系统的机械组合,即头痛医头、脚痛医脚。不过西医的解剖学基础比中医强,有些需要动手术的病,西医肯定比中医有优势:但中医的医理很符合辩证法,治病从全身症状着手,强调身体各系统间的相互影响,辨证施治,一些慢性病,中医比西医强。”

末尾,他写道:“我替人看病的初衷是:古人有悬壶济世之说,今人有学雷锋做好事之风。我研究它的目的,当然想为周围的人减轻一点病痛。但更主要的,是想把传统的中国医学传承下去!”

斯人早逝,不胜惋惜!他为那些经他治疗而减轻了病痛、留住了生命的人们,留下无限的念想,也给熙熙攘攘的人世间,留下一抹温馨的记忆。

(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图片由作者提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