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的陪伴

版次:011    2025年05月14日

□张艺

音乐是心灵的按摩师,它安抚每一个受伤的灵魂,尤其是在看得见的倒计时里。

我至今不知道光头叔姓什么,做什么工作,他却是我心中的音乐才子。他是九床的病人,外公住的是十三床,他俩隔壁,而肿瘤科住的都是绝症病人。我被悠扬的琴声吸引,喜欢靠在门边偷偷地听,从虚掩着的门缝里看见一个光头对着玻璃窗在拉大提琴,从此光头叔这个名字就住进了我的心里。

自光头叔发现了这个躲在门边的小听众,就把我请进了他的病房。而我通常是照顾了外公之后,就去陪光头叔,病床有点高,坐上去两脚是悬空的,我索性休闲地摇晃起双脚,唱起了《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》,他为我伴奏。美妙的旋律从他瘦弱又苍白的手中缓缓流淌出来,透过浅蓝色的窗帘,可以看见窗外那棵大而密的黄葛树,风拂过,枝叶在起舞。有月亮的时候,我和光头叔一起看树透进病房的剪影,月亮总柔软又无私地把它银白色的光洒在叶面上。就在那一刻,我真的以为我是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,我仿佛忘记被病痛折磨的外公,忘记这个令人窒息压抑的地方,忘记年轻的光头叔也是走入生命倒计时的人,忘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生命以天数在计算。

我祈祷奇迹会出现在肿瘤病房每一位患者身上,我期待等待他们的是初升的太阳,而非黄昏后的寂静长夜以及永远沉睡的大地。

光头叔孤独又勇敢,每次见到我来他精神都特别好,我知道有时他是强打起精神的。后来他拿不动琴了,再后来他连下床也很吃力,但仍然爱听我轻轻哼歌或者陪他说话,他把枕边的苹果和大白兔奶糖递给我,我就把奶糖塞进包里并在他面前大口大口地咬着苹果,发出又清又脆的声音。从他怜惜我的眼神里,我能感觉到我就坐在那,不说话,好好地吃,就是给他安慰,而当我吃得特别满足的时候,他会笑。化疗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切味觉,失去了力气,失去了皮肤的血色和光泽,可他能从我故意夸张的面部表情里,感受到苹果的甜,奶糖的纯,这是我期望的。

当护工娴熟地更换白色床单,意味着又送走了一个人,那床单散发着惨淡而幽幽的光,接下来要更换被褥与枕头,那是光头叔躺过的。

他走了,我再也见不到他了,没有人给我大白兔奶糖了,琴声只在回忆里,我靠在门边抽泣,无声的。

我情愿相信史铁生笔下写的:“地上死了一个人,天上会多一颗星星,给走夜道的人照个亮。”可我看不见星星,就去找那棵我们一同看过的黄葛树,我抬头问树:“郁郁葱葱的枝叶呀,为什么你可以生生不息,而人却不可以?”

黄葛树的另一边是妇产科,隐隐约约传来新生婴儿的啼哭,一棵树的距离,居然也能跨越生死。

泪眼朦胧中我又看见随风飘逸的浅蓝色窗帘,和窗帘里面清冷的病床。有一个姑娘,她穿着背带裙,扎着麻花辫坐在床沿上,双脚晃动着,光头叔生命里最后的日子,他们彼此陪伴,看月亮,看风吹树叶凌乱不堪的样子。

无关于年龄与性别,有关于静静陪伴的临终关怀。

我不能看见月亮就伤感,就想念,我应该懂得月到圆时月即缺,情到深处人孤独。而每一个能勾起我们感情和记忆的人都是生命里的过客。我需要一直前行,像一列还未抵达终点的火车。

我珍惜路途上的遇见,因为只限此生。

(作者系重庆市九龙坡区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