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汉丰湖

版次:010    2025年05月16日

大美汉丰湖

□王永威

一 晨韵

晨雾初散时,汉丰湖的轮廓恰似好友画中被水洇湿的墨线,只是这墨线并非绘于宣纸,而是晕染于天地之间。

栈道的木纹浸着露水,蜿蜒向湖中探去,木板缝隙里漏下的光斑,被游人的脚步碾碎成跳动的碎金。穿红色碎花裙的姑娘蹲在栏杆边,指尖轻点水面,涟漪荡开时惊散一群小鱼,水纹便追着鱼影爬上荷叶,那些初绽的荷叶还蜷着边,露珠在叶心聚成小小的银镜,映着文峰塔尖挑破雾霭的刹那。远处忽有桨声破空,少年们的皮划艇如雁阵掠过,船头劈开的浪花扑向栈道墩柱,溅起的水珠在半空凝成虹晕,抬眼望去,正巧笼住廊桥飞檐下的铜铃,叮咚声里便掺进了七彩的光。

栈道转角处,卖莲蓬的老汉支起竹篾筐。新剥的莲子盛在荷叶上,翡翠般的绿托着象牙似的白,莲心未剔的苦味却引来蜂群,嗡嗡声与远处摩托艇的轰鸣声此起彼伏。

此时,一位身着飘逸汉服的少女漫步而至。她轻移莲步,宛如从古画中款款走出的仙子。她纤纤玉手轻轻拈起一粒莲子,微启朱唇轻咬,那一瞬间,微风恰在此时顽皮地拂过湖面,携着湖水的清新与凉意,卷起她帷帽上的薄纱,在空中翩然起舞,惊得少女面露惊惶之色,下意识间仰起那如莲瓣般娇嫩光洁的下颌。

此情此景,恰被专注写生的画家尽收眼底。他原本沉浸在对湖光山色的描绘中,这意外一幕却成了点睛之笔。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灵动,手中的画笔忙不迭地在画布上流转,添上这妙不可言的一笔。于是,画布上那原本静谧流淌的湖光之中,便多了个身姿灵动、似要振翅欲飞的曼妙身影,为这宁静画面平添了几分灵动与神秘。

二 午影

日头攀上落羽杉梢头时,湖面陡然换了颜色。靛青的绸缎被揉进金粉,波光晃得人睁不开眼。栈道南侧的美人蕉丛最是热闹,阔叶在风里翻成绿浪,猩红的花苞却如火焰在浪尖跳跃。几个孩童举着网兜追捕小蜻蜓,惊起的花粉扬成金雾,落在推婴儿车的母亲鬓角,竟似给乌发簪了星屑。忽见水上飞人凌空跃起,喷射器激起的水柱直冲云霄,青年在空中翻腾如鹞子,水珠洒向栈道观景台,正浇透举着手机拍摄的老者,他抹了把脸却笑出声,花白胡须上挂的水珠,在阳光下竟比廊桥的琉璃栏板更亮。

正午的栈道成了光影的迷宫。木栏杆的影子斜切过步道,将游人裁成明暗交织的碎片。穿运动服的夫妻倚着廊柱小憩,保温杯里的春橙花茶倾出半盏,淡黄的茶汤在木板上漫成地图的纹样。忽有龙舟鼓点自湖心炸响,二十四支木桨齐刷刷破水,船头激起的浪花扑向栈道,打湿了卖凉粉妇人系在腰间的蓝印花布围腰。她却不恼,舀一勺冰镇薄荷水淋在嫩豆花上,碧玉似的颜色漫过瓷碗,恰与湖水的波光融为一体。

三 闲趣

午后三时的湖最是慵懒。文峰塔的影子挪到栈道中央,将步道切成冷暖两色。退休教师支起折叠椅拉二胡,《良宵》的调子被风揉碎,一半落在打盹的橘猫耳尖,一半融进画舫上的琵琶声里。栈道上能望见远处的观鸟台,摄像机架成一片金属森林,忽有人低呼:“黑水鸭雏鸟出巢了!”便见绒球似的小家伙排成歪扭的队列,踩着睡莲颤颤巍巍学步,莲叶承受不住重量时,母鸟急急托住雏鸟的腹,喙羽相触的瞬间,快门声在栈道上荡起涟漪。

卖糖画的老王将铜勺一转,金丝般的糖浆便落在石板上。游龙、飞凤、文峰塔的轮廓在光影中凝固,孩童们举着糖画奔跑时,糖稀在阳光下融成淡黄剔透的泪,一滴一滴坠入湖中,引来成群银鲢争食。少卿坊码头的茶摊最是风雅,老茶客指点着水中倒影:“看那团云,像不像宋徽宗的《瑞鹤图》?”话音未落,摩托艇的尾浪扑碎云影,却在波光重组时,幻化成徐渭泼墨的芭蕉。

四 暮色

日轮西沉时,整片湖成了熔金的坩埚。文峰塔的倒影被拉长,斜斜横过栈道,将漫步的老夫妇切成两段金身。荷塘边的草径忽起喧哗,原是摄影师匍匐在地,只为捕捉蜻蜓停驻初荷的刹那——那蜻蜓的薄翼缀满夕阳,竟将花苞压得微微一颤,露珠滚落时,恰被晚风托住,在半空碎成带虹彩的雾。栈道尽头的芦苇丛中,少年们踩着桨板追逐落日,古铜色的脊背镀着金边,每一次挥桨都搅起漫天霞霭,惊得夜鹭提前出巢,雪羽掠过之处,暮色被撕开一道银亮的裂痕。

暮色将柳丝染成黛色时,灯带沿着湖心栈道蜿蜒亮起。暖黄的灯光在涟漪里化开,鱼群掠过时,鳞片便镀上一层流动的蜜蜡。穿月白斜襟衫的妇人倚着栏杆,团扇柄缀的流苏正扫过青苔斑驳处,绣鞋点在木板上,脚步声恰好嵌进琴弦的缝隙里,画舫里飘来的《湖山谣》节奏。

竹篮擦过荷叶的沙沙声惊醒了水雾。银簪绾着的发髻纹丝不动,倒映在竹篮清水里:“莲子还沾着露,比苇芽尖上的心事还清亮。”少女蜷在栈道拐角,将萤火虫笼进新摘的莲蓬,碧玉般的籽粒映着指尖,透出胭脂铺里老玉镯的温润。忽然有引擎声割破水面,惊飞的白鹭掠过水面,翅尖带起细碎水珠,比柳絮更清透,比月光更易碎。

涟漪荡回岸边时,某片莲叶下传出细弱的扑簌声。方才被惊散的萤火虫,正从揉皱的莲房里钻出来,远处传来半声未哼完的小调。

五 月夜

月上柳梢时,栈道成了明暗交界的琴弦。夜钓的浮漂早换成观鸟的望远镜,镜头里夜鹭单脚独立,长喙埋进羽毛,静得像青铜酒樽上的纹饰。藻类被晚归的桨板搅动,泛出幽蓝荧光,少年们的笑闹声惊起圈圈发光的涟漪,恍如神女撒落的蓝宝石。暗处的情侣慌忙分开,女生鬓边的栀子落进湖里,随荧光的波纹忽隐忽现,恰似银河遗落的玉簪。

我独坐廊桥长椅,看月光将栈道铺成霜白的绸缎。穿环卫服的老者持竹帚扫过木板,帚丝与木纹摩擦的沙沙声,竟比白日的喧嚣更显湖的深邃。“十年前这儿漂满塑料袋呐。”他驻足指向芦苇深处。忽有鱼群跃出水面,银鳞将月华反射到禁渔告示牌上,“十年禁渔”四个红字便浸在冷冷清辉里,这光也落在凌晨偷钓者的眉间,他讪讪收了竿,却见桶中小鱼倏尔摆尾,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开成转瞬即逝的莲。

六 诗意

汉丰湖的初夏,是写在栈道木纹里的一首长诗。它的韵脚是运动鞋底与木板的私语,平仄是船桨击水的节奏,最鲜活的诗眼藏在荷叶托起的初阳里,藏在稚童寄远的纸鸢里,藏在荧光涟漪中忽闪的蓝眼泪里。当最后一批游人散尽,月光爬上禁渔告示牌,那些被速度惊扰的游鱼,又在栈道倒影下聚成银梭,将白日的喧腾织进深蓝的绸缎,原来这湖的魂魄,终究藏在动与静的缝隙里,如莲心一点苦,似柳梢半痕月,须得慢嚼细品,方知人间至味。

(作者单位:重庆开州博物馆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