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寨榨油坊

版次:010    2025年05月19日

□黄玉才

小时候最喜欢到山村的榨油坊,找师傅要菜油箍,做铁环玩耍,还可在榨油坊吃一顿油水足的饱饭。

那时山寨没有电力,靠传统木榨菜籽油食用,浓香扑鼻的纯菜籽油,令人食欲大增,味蕾全开。

父亲生前讲,原在离家1公里的长江支流龙河源头之一官田河上游龙神坝河边有一座榨油坊,是全木结构的吊脚楼,半边悬空架在河岸,利用水能拉动石磨碾碎菜籽,后来一次洪水,冲毁了榨油房,村民只好到离家5公里远的鸭宝洞榨油房榨油,因离家远,正遇中午榨油匠们吃午饭,他们会邀请去榨油的村民吃饭。记得那次我随父亲去榨油,清早出门,中午在榨油房吃了一顿香扑扑的柴火洋芋饭,师傅用刚榨出的菜油,焖煮一大锅刚从地里挖回来的新鲜洋芋,吃着黄亮亮菜油浸泡煮熟的洋芋饭,满嘴冒油,那醉人的油香,至今令人难忘。

榨油坊一般建在依山靠水的大路边,榨油匠是村里长得壮实的彪形大汉,掌舵师傅是年过七旬的刘大爷,头发尽白,留着长长的白须,门牙已脱落,笑得合不拢嘴,在撞木榨时,他吼的榨油号子,特别有挑逗性,让榨油匠们笑得前俯后仰。

榨油匠们把木榨撞得嘭嘭响,那肆无忌惮的笑声,在木房里余音袅袅……

故乡的油榨坊,记录着当年农人的生活景象,记忆里黑黢黢的榨油坊,是乡村一道迷人风景。

我一直怀念故乡河边的榨油坊。时刻穿过时光隧道,探入记忆深处,触摸那飘着菜油清香的榨油坊。

我的故乡地处渝东南武陵山区,与湖北利川市毗邻,山峦起伏,沟壑纵横,地多田少,祖祖辈辈在那贫瘠的土地上,传统的耕作方式,生产力低下。计划经济时代,集体生产,靠挣工分度日,家家户户仅有菜园地可自由耕种农作物,油菜是每家必种的,要靠此改善农家的生活,于是每年的油菜丰收直接影响生活质量。山区小乡,油菜面积有限,20世纪六七十年代,整个乡场只有一家榨油坊,位于长江支流龙河的源头之一官田河畔,深藏在大山深处,左右两条山溪水日夜欢唱,一条青石板路,弯弯曲曲连接着榨油坊。油菜丰收季节,来来往往榨油的人络绎不绝。

每年农历四五月,春和景明,草长莺飞,成片金黄色的油菜,在蜂飞蝶舞的催眠下,迎着初夏的温暖阳光成熟了,进入农忙“双抢”季节,农家人踏着蛙声鸟鸣,把成片的成熟菜籽收割回家,脱离出饱满的菜籽,在院坝晒干,背到榨油坊榨油食用。

那时,我常跟着父亲去榨菜油,因父亲是主劳力,要承担繁重的粗农活。我们山区的孩子最盼油菜丰收,可以到油榨坊要油箍做“铁环”,铁环是那个年代山里娃最美的健身器材,充满童趣的“滚铁环”,成为我们当时最好的梦想。当年,我们跟着大人到榨油坊,要一根菜油箍,回家做成“铁环”滚,大小路上、街道、学校操场到处是滚铁环的顽童,成为乡村的一道风景……

榨油坊建在乡场下游的官田河鸭宝洞河对岸,依山傍水,全木结构的吊脚楼屋架,几排木架子略显简陋,屋内放置着菜籽、大盆、木桶之类的材料,屋顶大梁上,铁环悬空吊着丈多长的全木“撞杆”,既省力又活动自如,其下端垂悬到人的腰部,撞杆前用钢铁包的“撞捶”,粗壮牢固。

榨油主要分为烘焙、过筛、脱壳、碾磨、上甑、过蒸、打油包箍、开榨等工序。开榨时,几个彪形大汉,赤膊上阵,跑动双脚,叉开双腿,前俯后仰,甩开膀子,运足气力,拉起“撞杆”,一会前冲,一会后退,众人齐声“嗨咗!嗨咗——”吼着号子,对准木榨“嘭—嘭……”地动山摇的猛烈撞击声,在山谷久久回荡,撞杆在壮汉手中前后荡漾,惯性爆发出巨大的力量,疾速地撞击着木榨里的菜油箍,一盘扣一盘的菜油箍,在撞杆的猛烈撞击下,木栓越加越多,油箍越撞越紧,油槽里顿时汩汩地流淌出黄亮亮的菜油,飘着醉人的清香……顿时,还冒着热气的菜油,顺着木榨的凹槽流入油桶,满屋飘着鲜油的清香,壮汉们汗流浃背,豆大的汗珠,从他们的脊背上滚落下来,虽辛苦,男人停下撞杆,满脸的幸福,吩咐煮饭的女人,舀一盆菜油,焖煮一锅洋芋、胡豆、竹笋……虽无大鱼大肉,男人们吃着自己用汗水榨出的菜油滋润的农家菜,喝着苞谷酒,摆着浑龙门阵,哼着土家山歌,谈笑风生,吃得津津有味……

20世纪80年代,包产到户,油菜种植面积剧增,榨油机械化,乡村传统工艺榨油坊冷落了,后来油坊拆了,机器当废铁卖了,榨油的老师傅也改行,开车跑运输,发了财,当了小老板。榨油坊遗址上耸立起一幢幢巴渝新居,成为高山移民新村……

如今,随着社会的发展,科学技术的提高,故乡的榨油坊,早已消失在尘世云烟,成为曾经的乡村表情,再也吃不到飘着花木清香的菜油。买油进超市,色拉油、花生油,有的还是黑心商家生产的“地沟油”,让人再度怀念故乡的榨油坊……

(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