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05月20日
□谭鑫
晚饭过后,夜越来越深,我终于下定决心,出门换一种方式散步。
趁着闲暇,拖上在家准备打游戏的弟弟,索性选择更远的路线,骑着电动车往霓虹灯和喧哗声的背面进发——那一片浸泡在黑夜里的村镇,每条路上都曾洒落过我的童年。
初夏的天暗得极缓,像我们骑行的速度,慢行在乡村无灯的村道中,如同走在重拾青春的路上。暗行爬上芜杂的村道,或许是刚经历春天的洗礼,两旁的树木在无人注视的时光里疯长,苍天的架势像手掌在头顶形成合围,密不透光自成一界,行至其中视线像突然堕入冬夜,若无车灯打着,只有林外水泥路的微弱苍白,是此间唯一的鲜明路引。
夏夜的山间小道自不乏凉风,驶至林深处,鼻尖攀附着微凉的湿意。有些路段不得不用车灯探道,风声侧耳间,引来蝇蚊撞上脸颊,偶有一两只迷入眼睛,几番睁眨,流落眼角处,即可伸手拭去。飞蚊几番忘命纠缠之下,只好选择继续关灯潜行。
越靠近镇上,蜿蜒的道路开始盘踞,整段儿时上学需要走近四十分钟的路,如今骑车,十来分钟就可到达。
阔别多年,某段路至今频频出没于我的梦中,我时常梦见自己在一个放学晚归的傍晚行走其中,漫长山道只剩我形影单只,踏步落足似有回音,而头顶的昏沉天色像山一样灌压而下,似乎是恐于夜里独行,又或是焦虑不能按时回家,那种深怕脚步敌不过黑夜的燃眉之急,从梦里醒来时依旧心有余悸,赤膊入睡也止不住地手脚汗涔。
而今夜反向而行,来此故地,我提议推车步行,和老弟谈起其中故事,与其说是给弟弟听,更像是说给这段路听。
走过梦中大道,继续踏车前进。这条儿时上学的必经之路,有些已经彻底埋入记忆——黄葛树路口旁的人家不知何时已搬走,只余一堆废墟;桥边的小卖部拆了,简易招牌上的商店二字尚影影绰绰。
目的地便是一个叫致韩的小镇,那里有我曾读过的小学,也是本镇的市集。我曾为它写过一首小诗:“致韩是我最熟悉的一个小镇,我却向来不知这里有多少人,不断有人从这里出去,顺手用回忆拴住一道门,再次开启时,除了吱呀的回声,只有无名无姓的灰尘……”
不知何时起,这里早已不是我曾熟悉的那个小镇。来到镇上,仿佛从黑暗跳进了光明。路宽了起来,道路两侧有房屋渗出的微光,也有了人声喧哗,视线中的风景不断倒退,有些脑海里不曾有过的新房和地标,却掩盖了旧的记忆,弟弟一一向我介绍:以前拥挤的三岔路口,如今修了新的公交车站;曾经最贵不过一碗抄手的小食店,已整装为一座酒楼,与时俱进地主营起了江湖菜;位居镇上最高处的我的母校,现在也是大变样……我囫囵地听着,匆忙的夜行无意沾染过多新的记忆,更没有像之前那样下车步行。
暗夜里的小镇,有一种白发染回青灰的锋芒,这注定是一场出乎意料的翻新之旅。
更让我意外的是,眼前这个少年并没有在此留下童年,不过20岁的他何以对此如数家珍?
在我曾经的小学校门前,我们下车暂作休息,我向他抛出这个疑问,借着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火星,他吐出一口气,“去年夏天,我在这个镇上租了两个月的房,做游戏直播,镇就这么小,里面的哪样我不晓得嘛。”
从镇上出来,我们没有按原路返回,而是由老弟引路继续往前方开,他坚持带我去邻镇参观我的中学校。
无形中,我们用滚滚车轮在地图上绕了一个小圈,弟弟笑言:“今晚仿佛参观完你的前半生。”
我附和一笑,想起今晚这段路途的中下部分,在从致韩镇离开的路上,我看着街面上还有正在收货的商店,不确定地问:“那这里还兴赶场天不?”弟弟说:“当然!”
“还是跟我们小时候一样闹热吗?”“怎么可能,基本都是一群老年人。也不知道他们为啥这么执着,非得来赶每个月的三、六、九日?”
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。
巧了!今天正好是个赶场天。
(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