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苟晓霞

月牙泉已结冰。寒风凛冽，游人寥寥。

连绵不绝的鸣沙山，脊梁挺拔，棱角分明，足够的高，足够的壮。冻如翡翠的冰面，透亮光洁，这是前几天漫天大雪的结果。天地苍茫，那一刻我想到了一副有名的对联：灵泉水静佛无语，晴岭云闲沙自鸣——无语时，风沙皆鸣；听风时，云闲泉静。

月牙，本已是满月的局部，拍照又是月牙的一半，一半的一半，像模仿的模仿。月牙儿，稚嫩，弱小，是希望啊！月，主阴，自然把月牙泉的美，联想到娇人的小少女，“静若处子”般恬静。我走近她，想摸摸这冰泉，想踏踏这冰泉，她的寒，对我有无限吸引力，仿佛摸到冰泉，便可顿悟她的神奇。不料不知何处喇叭响起：“女士，禁止通行！不准过去！”

我单单把“女士”听见了，一个人生活，一个人的奔波，心里早已没有性别，尤其是一个人旅行，穿着邋遢，裹成粽子。这一声，点醒了我，“哦，原来我也是个女人！”原来我的女性基因，本能地吸引我来月牙泉去看懂什么是月牙泉的柔弱与坚强，优美与宁静。

作为女性，瞬间恢复本真，轻轻巧巧地退了出来，走到安全地带。再静静地看月牙泉，这翡翠的湖面，想与你融合不成，掉头爬着鸣沙山，几步一回头地看月牙泉，感受到鼓励——似乎爬得越高越能看到月牙泉的美。登顶时再看，是的，我仿佛触摸到了少女的脸：柔嫩、细腻、好奇而迷茫。正当我渴望与她牵手玩耍时，瞬间又仿佛看到一个成熟女人的脸，美丽又坚定地朝我微笑；继而又变幻为智慧温和的老母亲，不可言传地告诉我人生的真谛……

有无语的顿悟，就有长鸣的诵读。

有冰冻的结局，亦有破冰的新生。

二

连绵不尽的沙山。开车的老板说他穿越过，我等小女子顿生佩服，看不到尽头，走得绝望的沙山，让我联想到玄奘走沙漠的情景……老板的自说自话，把我拉回现实，“其实整个就二十多公里，仅仅是高而已，有啥难的，你要坐车吗？我可以带你穿越！……”哦，实在不敢，这二十多公里，就足以把我困住的，因为每走一步，都很艰难。我是也只看到眼睛所能看到的路，这是鸣沙山的局部，我没有全局观，恐惧下一步的被动。

自然不敢坐车，更不敢穿越，我只能悄悄回到冰冻的月牙泉边，寻找些小女子的思绪。

自然就想到了一个倒霉的举人——在他坎坷的岁月里，是否也与这样的月牙泉相遇过？他叫赵行德，来自大宋潭州府。说他倒霉一点也不假：宋仁宗天圣四年（1026年）春，因打瞌睡，他错失了科举考试，落第的他在集市街头救下一位西夏女子，人生轨迹因此改变。他在西域沙漠流浪，阴差阳错与回鹘公主相遇，本该是一场流传千古的爱情，偏偏公主不幸离世。失去心爱的人，他潜心翻译经书，最后沙城又面临战争即将被夷为平地……这时，赵行德发觉最重要的事是保护经卷，“它不属于任何人，只要不烧掉，有地方存放，谁也不会抢走，也不会属谁所有。只要放在那里不被烧掉，就有它的价值。”由此，才有了震惊后世的莫高窟经卷。

小时候看电影《敦煌》，一次次被赵行德打动。今天我终于到这里，感叹他的不幸，更感叹他的伟岸——在战火中留下人间的爱和希望，让智慧和文化得以存续，永世传承……唯一遗憾的是，到了这里我才知道，史书上并无赵行德，他只是日本作家井上靖小说《敦煌》里的人物。

一沙一世界，一叶一菩提。没有赵行德，那么回鹘公主呢？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呢？

此刻，鸣沙山缄默，冰冻的月牙泉更是无语。

三

在结冰的月牙泉边驻足凝望，陷入沉思。

之前，月牙泉也曾碧波荡漾、水声潺潺，也曾静默安然、温和坚定，非你看到的一潭浅浅的五米深的心思。她有源源不竭的地下水补给，静水流深的是：不爱那么多，只爱一点点！彼此保持完整的边界，方可彼此依存，永生守候。

我在想，月牙泉在结冰之前会不会问鸣沙山：“我不再灵动柔软，结成冰，钢板一块时，你会依然爱我吗？”在破冰融化时，会不会忍不住又问：“我涅槃重生了，你会不会更加珍惜？”

鸣沙山的话一定很多，但月牙泉一定不少。是不是每个女人都要过情关？这一番月牙泉的暗语流动，是女性多么痛的领悟！

我就是这样的女人。从小喜欢洋娃娃，喜欢扮演妈妈，喜欢当画家、作家、律师、记者、主持人……理想换了又换，只有一个理想没有换，就是当谁的好妻子，幸福地生几个孩子。这真的是我童年、青春期懵懂时候的理想。所以，每每恋爱，我就是妥妥的恋爱狂，完全相信，完全依赖，完全地渴望一生一世的相伴，少一月，少一天，少一日，都不算一生一世……浮光掠影中，我的爱情故事似乎在冰泉上投屏！

“你说你是弗洛姆的追随者，而我只愿成为你的追随者。”这样的假设和想象，如大海的潮汐向我滔滔涌来，淹没我时，我仿佛也觉得死了也圣洁，殉情也神圣。那时，爱情就是生命！

就这样我活到了28岁，可曾想过：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人？我首先是一个人，独立的人，其次才是女人。我可曾思考过我的一生有没有自己追寻的东西，我的热爱，我的使命，为自己活出不竭动力？

当时没有来月牙泉，如果来，我也许会懂：

你念,或者不念我

情就在那里

不来不去

你爱,或者不爱我

爱就在那里

不增不减

……

也许那时来到月牙泉边，真的会懂，像月牙泉一样去爱去恨去结冰。回到自己的土壤中来吧，你天然就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壤、阳光和雨露，接受上天给你的自然而然的馈赠，无需向他人索取，长成自己吧，像月牙泉，成为自己天然的样子，无需追逐沙，羡慕风，你本来就有自己的生命历程。

此时此刻，驻足月牙泉，不再仅专注于她的美，我感到一束光照亮我，从头、脸、手、脚，一寸寸地照亮我全身肌肤，带着这束自然之光，与自己重逢。

（作者单位：重庆市渝北实验中学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