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沈治鹏

一早从潮州出发，驱车沿韩江顺流而行。一江春水悠悠，两岸碧绿婆娑。时近初夏，江风清爽宜人。抵达龙湖古寨北门时不到九点，广场上已聚集了不少游客。阳光斜斜地从寨门探出头来，那股热切劲儿，就像在翘盼捎信要来拜访的老朋友。

直街是古寨的脊梁，麻石铺就的街道贯通南北，长约一千五百米、宽三四米，两旁明清风格的建筑保护得较为完好。文翰第、进士第、明经第、儒林第、大夫第、祠堂、书院、庙宇，鳞次栉比地铺排开来，实在应接不暇。民居的厝头角线条柔和，屋顶的筒瓦精巧圆润，嵌瓷色彩斑斓，人物栩栩如生，梁柱上的浮雕、通雕、圆雕精美绝伦。潮汕民居作为潮汕文化的代表之一，其独特的建筑风格和精湛的艺术装饰令人叹为观止。怪不得世人感叹：京都帝王府，潮汕百姓家。

沿街民居有的改成售卖土特产和当地饮品的店铺，有的开起了餐馆、茶舍和民宿。鲜艳的店旗迎风招展，如笑容可掬的迎宾小姐，向路过的每位游客大献殷勤。店主多为当地上了年纪的老人，他们非常热情地吆喝着，可是一句也听不懂，恰恰是听不懂，此时此刻便有穿越时空的韵味。在古色古香建筑的簇拥下，在满眼店旗的热情迎送中，自己仿佛掉进时空隧道，在韩江之畔的龙湖寨，与精明的商家讨价还价，同淳朴的居民把臂而谈。

走着走着，右边一座阿婆祠引起了我的注意。

阿婆祠是富甲潮州的黄作雨于清康熙年间为其母所建。阿婆在潮汕地区称赤脚，无名分，过世之后牌位不能入公祠。黄作雨也许没有想到，他据理力争为赤脚母亲修建祠堂之举，竟开了我国为普通女性修建祠堂的先河。这种挑战陈规陋习、倡导男女平等的进步思想，不仅反映了黄作雨的胆识，更体现了潮汕人对新文化现象的欣然认可与大度包容。

与阿婆祠隔街相对的“侗初师祠”也让我惊讶不已。

明万历年间，外地人王侗初来龙湖寨教书。他教授过的肖世钦等八名学生成了当地有名的秀才。他无儿无女，学生们因感念师恩，约定为先生养老送终。据《王公侗初师祠记》碑刻记载:“先生王侗初，来我乡执教，授徒八人俱皆成名。先生殁于吾乡，徒念师无嗣，为之立祠。”祠堂门匾为“侗初师祠”，当地人却称“先生祠”。这无疑是“一日为师，终身为父”的传统美德在古寨最生动的体现。

据《潮州府志》和《海阳县志》记载，龙湖寨出了69位进士、举人。富而重学、学而致仕是龙湖寨的底色，“尊师重教”的观念蔚然成风。正是在这种精神滋养下，韩江之畔小小的龙湖寨才会四百多年长盛不衰，才会有探花姚宏中、布政使刘子兴、御史夏懋学、诗人黄衍启等众多文人名士涌现。著名的潮州牌坊街39座牌坊中，有5座是为龙湖先贤所建。

多年来行走在祖国大地，喜欢探访古寨子，乐于走进古村落，也许是孤陋寡闻，就是从未见过专为普通女性修建的祠堂，更未见过为一位平凡的先生建造祠堂。

无论在喧哗的直街盘桓，还是在静谧的小巷徜徉，内心深处总感到一股神秘的气息在流动。屋檐下，古道边，似乎总能看到先贤们儒雅的身影。他们的谈笑风生离我们那么远，远得遥不可及；他们的情感意趣离我们又那么近，近得触手可及。

仰望蓝天，一只白鹭从头顶飞过，飞向韩江。我已看不到它的影子，鸣叫声却依稀可辨。

悠久的华夏文明如璀璨的星空，古村落无疑是撒落在历史长河中的星辰，为中华文明薪火相传、承前启后插上了一个个清晰可见的路标，为后来者溯流而上照亮了一条幽径。

韩江唐称恶溪，后因纪念韩愈而改名。人文气息浓厚的龙湖古寨开风气之先，让我大开眼界。

（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