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05月26日
□夏虹
初春时节,阳光正好,坐在楼顶,呷一口老鹰茶,远眺满山的黛绿,格外舒服。伸手放下茶杯,桌上手机屏幕里倒映着悠悠白云。这才想起,儿子已许久未要手机玩了。这会儿,他舒展着身体匍匐在地上看着课外书,我家的狗安静地蹲在他身旁,风调皮地把书翻得哗哗作响,狗抬腿把书角压在身下。斜阳拉长了狗的影子,正好罩在书上。在这之前,我从未想过我家会真的养狗,而且还是这样一只巨型犬。
夏末的夜晚,夜幕里的居民楼如巨型口风琴的簧片,把头顶的天空分割成小方块,草丛里蟋蟀重复的音调灌入耳朵。小区坝子空无一人,我坐在坝子边缘,看儿子一个人把手里的纸飞机扔了又捡,捡了又扔。或许,这是城市儿童已经习惯的、被钢筋混凝土浇灌出来的孤单。
这时,一团小白球蹦入我的视野,原来是邻家的贵宾犬多多,蓬松的毛发在夜风里绽成一朵洁白的花。它翕动着黑鼻尖,循着童稚的气息逡巡至儿子身边,叼起落地的飞机欢快地跑远。儿子急忙喊着追上去:“多多,还给我!”
路灯在头顶嗡嗡作响。我望着追着狗跑成陀螺的儿子,运动服下摆翻飞像张开的翅膀。这空寂的坝子,被追逐的欢笑声填满。忽然想起幼时乡间忽明忽暗的萤火虫,也是这样引得孩童追逐的笑声铺满乡野。
回家的电梯里,儿子把滚烫的脸颊贴在我手臂上:“要是有自己的狗狗,我保证每天自己遛它,作业全拿A+……”可一想到那个小动物可能坐在沙发上、闯进卧室,甚至跳上床,还得准备一日三餐、洗澡、铲屎……诸多麻烦事,儿子的愿望就一直未能达成。
那天夜里,儿子床头的小灯亮到很晚。我经过时听见被窝里窸窸窣窣的响动——门缝漏出的光晕里,儿子正用电话手表搜索“如何说服家长养狗”。半个月后,当我再次收到班主任表扬儿子学习进步的短信时,小区黄葛树下已堆满落叶。儿子把存钱罐郑重地放在餐桌上:“我的压岁钱给狗狗买零食,每天早起半小时带它尿尿……”
儿子的坚持和那还回荡在耳边童真的欢笑打败了我所有顾虑。当看到我浏览购物平台卖狗的信息时,儿子兴奋地抱着我的脸狠狠亲了一口:“妈妈真好!”
朋友忙于二胎,正在物色合适的人家送养宠物犬,照片里六个月大的黄白巨型贵宾犬,像个大毛绒玩具,身高已抵得上半个儿童书桌。当运输笼开启的瞬间,它化作一道流云掠过我脚边,儿子脱口而出的“闪电”便成了它的名字。
从此,归家的脚步总裹挟着特殊韵律。防盗门打开的瞬间,兴奋与迫不及待在狗急促的叫声和四脚乱跳中具象化。书包还未落地,那道棕色闪电已缠绕在儿子膝头,湿润的鼻尖是打开童心的密钥。两个孩子在地上打滚、嬉笑。斜阳穿过客厅,将少年与巨犬的身影投射成皮影戏——时而化作骑士与战马,时而变作牧童与黄牛。
真正的魔法发生在黄昏的小区院坝。当闪电优雅地抖动着云朵般的身躯掠过,寂静的儿童王国便苏醒。骑自行车的少年松开踏板,拍球的孩童遗落了跳跃的皮球,穿蓬蓬裙的小姑娘提着裙摆小跑而来。所有工业化的玩具,都在犬类灵动的生命力前黯淡无光。
那些关于养狗的担忧,早已消散在犬类忠诚的眼眸里。我在厨房准备两个小朋友的早餐,不经意回头,望见儿子枕着闪电的肚皮晨读,犬类平稳的呼吸将书页掀起微波。儿子抬头和我的眼光相遇,他笑着说:“妈妈,狗狗的心跳和石英钟一样准……”
原来,城市豢养的不只是宠物,而是关于陪伴最原始的模样。那些被电梯与防盗门阻隔的体温,被电子屏幕稀释的欢笑,正以犬科动物特有的忠诚,重新编织成网,打捞起都市丛林里正在消逝的童年。(作者系重庆散文学会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