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王云

“山不见我，我自见山。”越野车在178环线上如灵动的游蛇般划出蜿蜒弧线时，这句充满诗意的古语在我脑海中反复飘荡。

今天，我将要去见的，是那座声名远扬的小指拇山，它静卧于金佛山东麓，在南川大有镇指拇村的怀抱之中，海拔1300多米，以“奇险灵秀”著称，山势陡然冲天而立，那孤峰的独特形态，被网友们赞誉为“重庆版梵净山”‌，神秘而又令人向往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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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车每转一道弯，山体便在视野里变幻出新的轮廓，时而似凌空欲坠的玉玺，时而如仙人遗落的青簪……山脚停车场氤氲着“干劲汤”的苦香，穿荧光绿冲锋衣的登山客们正围着指路牌雀跃合影。在“小小指拇山，拿捏”的呼喊声里，他们比着“拿捏”的手势，眼底盛满志在必得的光。我伸手摘了一串路边火红的野果，暗笑这山倒懂待客之道，用自然的馈赠为远方来客备下舌尖上的欢迎礼。

上午9时，日头已显出毒辣的脾性，整座山除了两个古朴的凉亭、一段密林能够提供些许荫蔽外，其余路程都得直面炙热的阳光向着山顶进发。首段山径便无情地撕碎了我们轻松登顶的幻想。山路不仅狭窄，而且陡峭得令人咋舌，没有携带登山杖的我们，喘息如织，只能低着头，全神贯注，一步步艰难地往上攀爬。“我不行了……”才爬几十个台阶，同伴小李便瘫坐在地上，防晒霜混着汗水在脖颈上画出道道印痕。前面的兰姐与后面的李哥对视一眼：“今天我们的任务就是护着小李爬到顶，一个在前面引路，一个在后面兜底。”李哥玩笑里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：“你要走不动了，我背也要把你背上去。”“来，让背包飞一会儿！”罗老师笑着接过小李的补给包，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狡黠的目光，旁边的登山客也纷纷投来鼓励的目光：“来都来了，还是要登到顶上去看看哟！”“好吧，背包给你，我背清风！”小李将包抛过去的瞬间，轻装上阵的决然在眼底亮起——有些山，注定要以勇气为杖，一步步丈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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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过20分钟的艰难攀爬，我们终于到达了第一个凉亭。这座凉亭建在山脊上，此时亭里亭外挤满了人。有刚刚下山、满脸轻松的，更多的是和我们一样正在奋力向上的登山者。大家无论是否相识，都热情地交流着，谈论着这座山的奇妙，分享着自己的感受，有人掏出手机展示拍到的云瀑——画面里，乳白色洪流正漫过山脊，将整座山峰浸成“仙岛”。

当大腿开始酸胀时，我们遇见了一段葱郁的树林。踏入其中，顿感凉风习习，暑气全消。密林深处，不时传来孩童欢快的嬉闹声。顺着声音望去，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腐木旁，正用树枝拨弄圆滚滚的苔藓球。她的父亲倚着背架休息，背篓里酣睡的婴儿如同温顺的幼兽。忽然有团碧影掠过，是一只绿翅鸠擦着林梢飞过，尾羽扫落的水珠在光柱里碎成星子。

第二个凉亭如疲惫者的港湾，我们仿佛要把所有的劳累都丢在凉亭里，准备迎接更艰难的挑战。仰望顶峰，陡峭的钢梯就在面前，紧挨着绝壁的栈道，坡度能达到50度，一侧是壁立千仞的悬崖，另一侧是深不可测的谷底。转过最后一道缓坡，眼前的景象让人倒吸一口冷气，铸铁护栏外，万丈深渊豁然裂开，钢梯如同天神掷下的银链，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。踏上钢梯，一道白光洒下，好似镶了一道银边，绝佳打卡的时刻到来了，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拍个不停。我小心翼翼地数着台阶，当数到第三十七阶时，山风突然掀起衣摆，背包侧袋的遮阳帽顿时化作白蝶，飘飘摇摇地飞向云海，同伴周师傅一伸手抓住了这个“白蝶”。前方拄着登山杖的老者忽然停步，用手死死攥住栏杆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“莫看下面！”后方传来陌生人的低喝，十几双手同时攥紧铁栏，整段钢梯微微震颤，大家的心也随之紧绷起来。罗老师脸色苍白，他的额头抵住冰凉的钢梯，睫毛挂着细密的汗水。“你们先走，我歇一会就好……”稍作休息，他战胜了恐高，继续前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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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经蹒跚，我们终于到达了山顶，这里是一个百多平方米的平台，四周皆是悬崖，如大地托起的一枚勋章。站在观景台上，一览金佛山东麓风光，山丘起伏，或深或浅的绿林铺满大地，连绵山峦又在远方埋下新的征途。峰顶野花丛中藏着惊喜，蜜蜂、蝴蝶拉着家常，我们也加入其中。放飞无人机，当屏幕里出现钢梯全景时，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：那道天梯不过是山体的一道掌纹，显得如此渺小。我们站在山巅，成了比山高的人。

下山时，我们又遇到了那群信誓旦旦的人，他们的嚣张气焰早已荡然无存，我们则成了播种鼓励的人。“只剩两个弯”“山顶有惊喜哟”……这些善意的谎言在石壁间碰撞出回音。那些中途折返者永远不知道，下一个风景更美，登上山顶，哪里只是征服了山，更是征服了自己。

在农家乐的油茶香里落定，行囊里已装满野果的甜、苔藓的绿、山风的凉，更藏着草木签名的请柬。我们围坐在桌前，蘸着辣椒酱规划下次征途时，山坡上的蜂巢正进行光的酿造。金佛山群峰在窗外舒展躯体，每道蜿蜒都藏着待解的谜题。玻璃杯相碰的脆响中，我忽然看懂这座山的隐喻：它从来不是需要征服的对象，而是大地伸出的邀请之手，等待勇者前来完成一场与自我的击掌仪式。

（作者系重庆市南川区作协会员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