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起正是豆花香

版次:011    2025年05月27日

□马英闵

五月的重庆,天渐热,风却仍是温的。

街头的石板路开始泛起光,树荫洒下来,落在褪了色的招牌上,一动不动。巷子口的老豆花摊又支起来了,旧遮阳伞下面,一口大铝锅蒸着白雾,像一团团热腾腾的梦。

我站在摊前,看见老板娘利索地撩起锅盖,白气翻滚之间,一格一格的豆花若隐若现,细腻得像是蒸了一整夜的光阴。

风起,正是豆花香。

那香味,不是猛烈的辣,也不是呛鼻的麻,是一种极淡、极绵、极熟悉的味道,像某个夏天午后熟睡时飘进屋来的风,轻轻地,软软地,叫人忍不住咽口水。

我要了一碗,加辣,加酥黄豆,再撒上葱花、侧耳根、花椒油,最后舀一勺剁碎的咸榨菜丁。

老板娘手脚麻利,一边舀一边问:“要老卤还是新卤?”

“老卤。”我说,“重口点。”

她笑了:“那是哈,这样才对。”

这一句“那是哈”,瞬间把我拉回童年。

小时候,豆花是家门口的事。家住在老街,坡陡、巷窄、楼密。每年入夏,楼下就有一辆手推车推着豆花卖的,清晨6点出摊,走一会就停下,喊一声:“豆花——现点的——”

我妈总让我去买。我提着饭盒,一路小跑,蹦下石梯,耳边是风,也有麻雀声,裤脚总被风吹得一跳一跳的。买回来的豆花,还冒着热,吃的时候舀一勺,软得像水,却不散。酱油、辣椒、花椒、葱花、黄豆、榨菜……一样不少,滋味翻滚,一口下去,能从舌尖辣到胃里。

吃完豆花的夏天,总是干净的。

那时候生活苦,但豆花便宜,三毛一碗。

它不是主食,也不奢侈,它就像重庆人生活里的一个歇脚点:热了,就来一碗,喝完汗流浃背,再慢慢走回去,太阳也温柔一点了。

现在的我,早搬出了老街,住进了高楼。电梯、空调、外卖软件包围了生活,但我总还是走回来,绕几条巷子,专门来吃这碗豆花。

我坐在小店的塑料凳上,面前是一张用老旧桌布盖着的铁皮桌。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正打在豆花碗沿,照得汤汁泛着油光。舀一口入口,还是当年的味道——软,热,咸香,带着淡淡的豆腥和辣油的狠。

吃到一半,店外起风了。

风吹过桌边的塑料帘,吹过街角晒着的小衫和旧毛巾,也吹起锅里再次升腾的热气,把豆香、辣油香、阳光味道全都一并送来。

风里有声音,是小孩跑过的呼哧声,是电动车的马达声,是邻居婆婆喊孙子吃饭的唠叨,也是锅盖咚地一声被掀开的响。

我忽然意识到,这一整座城市,其实就是一张巨大的餐桌。

热,躁,吵,却从来不让人饿。

吃完豆花,我起身,跟老板娘道谢。她擦了擦额头的汗,说:“明天还来啊,明天是黑豆点的,更嫩!”我笑着点头。

走出小店,阳光恰好照在我肩头,风也还在吹。城市的烟火还没散尽,身上的辣味也没退去,我觉得自己像是从一锅热豆花里捞出来的人,脸上泛着光,心里也是烫的。

走在回家的路上,我突然明白,重庆的夏天,从来不是从某个节气开始的。它的开场,是一锅热气腾腾的豆花,是一阵飘着辣味的风。

风起,豆花香——生活开始热烈了,胃也跟着活了。

(作者系重庆市石柱县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