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05月28日
□张绍琴
晨起,在烟雨中小跑,草木葳蕤,空气清新,鸟儿欢鸣,盈盈绿意和大自然的天籁一起,令我眼明神爽。彼时,我装在裤兜中的手机铃声常会不合时宜地响起。
掏出一看,是母亲。我微微皱了一下眉,极简的话语中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不耐烦:“妈,啥事?”年迈的母亲将满含期待的话说得迟迟疑疑,小心翼翼,“周末不上班,你要去哪儿不?”“啥事嘛?”我的不耐烦加重,却不急于道出我的安排,或者说并无安排,为随时拒绝留下余地。“没事的话陪我上山栽菜可以吗?”“不行,我要看书。”我断然拒绝。不陪母亲上山,我可以找到很多借口。母亲失望地挂断电话。十次请求中偶尔有一次我遂了母亲的愿,母亲的话语便会异常增多,脸上的沟壑如暖阳相照,变得生动起来,嘴唇翻动,将那些陈年旧事絮絮地对我说了又说。
有时,我不仅拒绝母亲,还会像多年前她教训我一样“教训”她:“这样雨稀稀的去干啥,您又不是好多事做不完,等天晴了再去不好吗?”母亲耐心地回答:“雨不大,衣服都打不湿,这样的天气栽菜容易成活。”母亲的话当然不能说服我同行,哪怕沾衣不湿,下雨,露水总会湿了裤管,山路泥泞,走起来一摇一摆,稍有不慎,滑倒在地,人就变得狼狈不堪。“教训”母亲,让不愿陪同的我理直气壮。
母亲是惯于在雨中劳作的。每当细雨如烟,陌上浮起一层薄雾,她便戴上草帽,塑料袋中装上邻居送的或是农贸市场买的秧苗,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山而去。
菜园在五里外的山上,是多年前开荒所得,需坐一段公交车,走一段山路。山路是一条小径,树木繁茂处铺满落叶,晴天脚底处发出好听的沙沙声,雨天则是一片寂然,踩在薄薄的地毯上,倒也不担心滑倒。接近菜园的一段路没有树木,雨天是纯粹的泥径,人走在上面有溜冰的感觉,很容易滑倒。年迈的母亲双手张开,脚底滑动时维持着平衡,远远望去,好像一个蓝色的影子在烟雨中滑稽地舞动,时隐时现。
园中蔬菜种类不多,无非是些白菜、萝卜、莴笋……母亲却料理得极仔细。母亲用锄头挖出小坑,栽菜前将周围板结的土块一一捏碎,再轻轻放入纤弱的菜苗。手势极为轻柔,仿佛放下的不是蔬菜,而是刚出壳的雏鸟。覆土时,五指微微弯曲,从四周拢来细土,在根部围成一个小小的堡垒。雨丝落入坑中,立刻被土壤吮吸殆尽。
“雨天栽菜,成活十成。”母亲总这般说。雨水滋润,菜苗便少受移植之苦。我读到“润物细无声”之句,便想起母亲在雨中的背影。她何尝不是那无声的雨,将我们兄妹几人浇灌长大。
归途上,母亲常顺手摘些野苋菜或侧耳根,分成几小袋,送到我和哥哥家。雨水洗过的野菜格外鲜嫩,那是餐桌上的一道美味。
如今菜园荒芜,母亲的整个身子早已埋入她钟爱的土地,我和哥哥家也不再有人给我们送来野菜鲜蔬。周末,我在烟雨中跑步,母亲迟疑的声音再也不会响起。只是,我的目光习惯穿过细雨,似乎陌上的烟雨朦胧处,仍有一个蓝色身影在弯腰劳作。
烟雨霏霏,不歇地下着,将往事洗得清晰如昨。
(作者系重庆市綦江区作协副主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