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陈仁德

每年端午节的龙舟竞渡，是我国南方大部分地区源远流长的风俗习惯，也是一项传统体育活动。人们用这一形式纪念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，同时也尽情享受龙舟竞渡带来的欢乐。各地的龙舟竞渡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，即统一设定起点和裁判，实行公平竞争，决出公正的名次。唯有地处三峡库区腹心的忠州（今忠县）完全例外，自古以来，龙舟竞渡从不统一设定起点，也不统一发令开始，甚至连裁判也没有，整个龙舟竞渡过程完全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竞争。这一特点全国罕见，它使忠州龙舟竞渡比一般龙舟竞渡更生动活泼、意趣盎然。

古忠州城依据其濒临长江的位置，习惯上分为上码头、中码头、下码头。三个码头都有专用的龙舟，分别名为白龙、黄龙、乌龙。平常，龙舟都在岸上专修的“龙船屋”里供奉着，只有五月初五这一天才抬下河去一显“龙”姿。龙舟长三丈许，宽可并坐二人，形如长剑。一般每船坐手执短桨的划船健儿20余人。船头站立一旗手，手举七尺长一尺宽的长旗——当地人称为“招子”，“招子”亦根据各自的船名分别为白色、黄色、青色。船中置锣鼓，坐锣鼓手。龙舟划动时，旗手用浓郁的川音高喊：“嗬——嗬哦嗬哟——”全船健儿齐声响应：“嗬——嗬哦嗬哟——划过哟，江哦哟——嗬——嗬哦哟！”锣鼓手根据旗手的号子节奏击打锣鼓。龙舟速度的快慢，取决于全船健儿的体力与意志，以及完美的合作。最重要的角色是站立船头的旗手，旗手犹如战场上的将军，当龙舟疾如箭镞般穿过惊涛骇浪时，他必须稳稳站立在窄而尖的船头上，面向全船健儿挥动七尺长的“招子”，喊出气壮山河的号子，指挥全船行动。在整个竞渡活动中，他是最引人注目的人物，是充满阳刚之气的真正男子汉。

竞渡的程序是这样的：

三艘龙舟在忠州古城下的长江北岸边慢悠悠地出发，这时号子声和锣鼓声都很舒缓，健儿们漫不经心地在江中划上划下，看上去没有一点“竞争意识”。但其实谁心里都有数，这是在选择时机，寻找最佳起点，同时也都在暗暗观察另外两只龙舟的动向。等到接近中流，觉得时机成熟，优势占定后，才由旗手发出信号，舵手扳舵，鼓手定鼓，全船健儿一起动手，加速向南岸划去。这时，旗手将一只手左右挥舞，“招子”改为双手上下挥舞，活像将大刀凌空向下猛劈，号子声不再是一呼一应，而是众口齐呼，“招子”扬起，全船大喊：“嘿！”“招子”下落，全船大喊：“咗！”气势磅礴夺人，节奏急促震耳。鼓手将两槌交替敲击改为双槌同时猛击，鼓点与“招子”合拍，号子与船桨齐下，一时，江面上蛟龙飞腾，欢声如云，两岸的人都不再出声，静气凝眸，盯住江面不转眼。

这时，另两艘龙舟差不多已行动起来了，于是竞渡开始。

但是，这时任何一艘龙舟如果认为自己处于劣势，都可随时掉转船头，重新选择时机，不存在弃权的问题。已划出的龙舟少了对手，也就得依照不成文的规矩掉过头来，把船放到下游，再慢慢往上划，找机会。这样几经反复，直到三方都认为可以了，竞渡才真正开始。整个过程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统一的起点。

假如某一方始终不能定鼓出发，甚至到了非出发不可的时候还不定鼓，就叫作“输了码头”，这是奇耻大辱，不仅要受到其他码头、也要受到本码头的耻笑。习惯上人们都是宁输名次不输码头的，硬着头皮也要定鼓出发。

忠州龙舟竞渡不抢鸭子，胜负的依据是看谁先到达彼岸，再上岸去竹丛中砍回一根青青的竹子来，这一习俗称为“抢青”。当龙舟抵达彼岸后，旗手即一个箭步跃上江岸，高举“招子”向河这边挥舞，表示已经过江，称为“亮招子”。然后飞跑到岸上的竹林里——南岸满山都是竹林，手忙脚乱地砍下一根竹子连着枝叶拖上船，这时船上擂起得胜鼓，两岸欢声雷动，鞭炮齐鸣，经久不息。

由于没有终点裁判，在两只或三只龙舟登岸时间都非常接近的情况下，究竟谁先亮“招子”，谁先“抢青”，谁先擂得胜鼓，都难以准确判断，有时便发生争执。河这边鞭炮震天锣鼓动地时，河那边争执的双方可能已经挥动船桨打起来了。但这并不影响节日的狂欢气氛，也不影响双方的友谊，健儿们一会儿就像兄弟一样了。

忠州的健儿们都以能参与龙舟竞渡为荣，他们穿恶浪破惊涛过险滩，累了吃自家的饭，伤了自家治，淹死自家埋，输了自己认，不取任何报酬，没有任何抱怨，用现在的话讲，才真正叫“贵在参与”，这正是从上古遗传至今的一种可贵的淳朴至极的民风。

（作者系重庆文史书画研究会原副会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