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0 2025年06月05日
□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王垣升
“芒种芒种,连收带种。”这个被节气刻进骨头里的日子,总在布谷鸟的催促声中,把农历五月的门槛踩得吱呀作响。当城市里的日历还在翻着“小满”的尾巴,乡野间的芒种早已带着一身泥土气,撞开了仲夏的大门。
“麦到芒种谷到秋,豆子秋里好出头。”谚语里的智慧总带着麦芒的锋利。清晨的田野像块被揉皱的绿绸,麦穗却已镀上了一层阳光的金箔。农人们弓着的脊背,在麦浪里织成流动的经纬,镰刀划过秸秆的沙沙声,是芒种最动人的乐章。记得祖母总说:“芒种不种,再种无用。”她蹲在田埂边点播玉米的样子,像极了在大地的稿纸上写下分行的诗句。那些埋进土里的种子,带着前一季的余温,在布谷鸟的三两声啼叫里,就要撑起整个夏天的葱茏。
诗人陆游曾写“时雨及芒种,四野皆插秧”,此刻南方的水田正应了这景。水镜般的田里,农人倒退着把青绿的秧苗插成棋盘,水珠从秧叶滚落时,惊起了躲在稻丛里的青蛙。而北方的麦田里,“夜来南风起,小麦覆陇黄”的景象正在上演,收割机的轰鸣代替了镰刀的低吟,却一样在大地上收割着光阴的重量。芒种的田垄,从来都是自然与劳作共同书写的史诗,每一粒粮食里,都藏着“汗滴禾下土”的虔诚。
巷口的张老汉又在摆弄他的蟋蟀罐了,“芒种蟋蟀叫,夏至不迟到”,他总说这小虫是节气的报时器。孩子们却顾不上这些,偷偷摘了邻居家的桑果,紫黑的汁水染得指尖发亮。忽然想起《红楼梦》里“芒种饯花神”的场景,大观园里的女儿们用彩线系了花瓣,送走春天的最后一抹倩影。而在乡野间,花神的告别藏在蒲公英的飞絮里,藏在野蔷薇凋零后结出的青果里,只等一场夏雨,就把春天的故事酿成夏的酒。
“芒种三日见麦茬,夏至三日见稻花。”当第一声蝉鸣划破午后的寂静时,麦垛已经在打谷场堆成了金字塔。孩子们在麦秸堆里打滚,扬起的尘埃在光柱里跳舞,像极了古诗里“斜光到晓穿朱户”的意境。大人们则围坐在树荫下,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新收的麦粒,那些被岁月磨出茧子的纹路里,沉淀着“春种一粒粟,秋收万颗子”的坦然。
夜里的芒种更有滋味。萤火虫提着灯笼在菜畦边巡行,老人们摇着蒲扇讲“芒种火烧天,夏至雨涟涟”的老话,话音未落,远处的天际就划过一道闪电。窗台上的夜来香悄然绽放,混着新麦磨粉的香气,在晚风里酿成一坛时光的醪。忽然懂得,芒种的美从来不在浮光掠影中,而在“手中有粮,心中不慌”的踏实里,在“收”与“种”的轮回中——收割的是汗水浇灌的过往,播种的是面向泥土的希望。
当最后一缕炊烟浸在暮色里,田埂上的农人背着锄头往家走,身后的麦田露出新翻的泥土,像大地翻开了新的一页。忽然明白:所谓节气,从来不是时光的刻度,而是人与自然签下的契约。在芒种这个承前启后的日子里,我们既收割着春天的馈赠,也播撒着对秋天的向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