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0 2025年06月05日
□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余明芳
今年端午节被细雨浇湿,小沟里响起叮叮的细流声,油菜籽恰到好处地抢收回来,先下地的红苕秧抬头并向下蓄力扎根,晚熟的洋芋还有长进的空间。人随天时散漫地过着节,打着伞采艾草、金银花、千里光、三叶枫、夏枯草、菖蒲,抢先挂在门庭,煮多种药汤饮用、洗澡,燃陈艾蒸熏,等晴了晒干存储。
农历五月也是午月,我们这儿讲究一月过三节,初五小端午、十五大端午、二十五末端午。女性大多会包纯糯米原料的白粽子,采山间匍匐生长叶子去超大的竹叶洗净泡软,采门前的粽叶一片片撕成细丝,带柄高高固定,倒放如一把拂尘,将包好的粽子依次系上去,很快便制作出一道墨绿的粽子风铃。以前兴擀面包饺子,头茬四季豆、青椒入馅,头茬黄瓜作菜。
端午或前或后,是夏季第三个关键的节气——“芒种”。我有时这样揣想,祖先不但要过“人”节,也为四季、气候、降水与物候设立节日,所以才有二十四节气,且谷物种植与人类繁衍发展关联密切,专设“谷雨”“小满”“芒种”三个以有芒植物命名的节气。“芒种”紧跟着“小满”,二者都是麦子的节日,前者指小麦灌浆,后者指麦子成熟,足以体现这种主粮在我国传统农耕文明中的价值与影响。一般年份“芒种”在小端午之前,而今年拖到小端午后第5天,即6月5日下午6时前才交接。
芒种,“有芒之谷类作物可种”,北方收麦南方种稻。巫溪处于北纬31度,渝陕鄂三省市交界,在长江之北,又在秦岭之南,搞不清到底是南是北,既要收麦子,也要种水稻。芒种收获上一年的耕耘,种植下一季的希望,既是收官也是开端。“抢收抢种抢管”,是农人们大考的节气,哪一头都不敢放下、哪一宗都不能懈怠。人要盯着天气的变化忙得飞起来,才能力争颗粒麦子平稳成熟、到时归仓,力保土地母亲刚生完孩子又接着孕育下一胎,人不等地不闲,收完麦子油菜,甚至来不及翻耕,就抢栽下苕秧、撒下荞麦。
“芒种不种,再种无用。”在四季的列车上,芒种是种收的临界点,错过便错过了,并不预留复盘再来的余地。芒种把曾经的努力完全删除,大自然万事万物,总要往前看,朝前奔。
五月桃开始脱骨空心,向阳的一面染上红晕,再晒几个太阳便可用手轻易掰开,粉红玫瑰花一样鲜艳的果肉,看一眼便心花怒放。饥渴交加的劳动者,伸手摘一个,草草在衣服上擦几下便下嘴,免不了有几粒泥巴入肚。种田人眼里,泥土是干净的,谁不是吃着泥土向死而生呢?
在花的世界里,花朝节和芒种节是一对冤家。“花落未能扫,莺稀不竞枝”,被称为芒种花的金丝桃纷纷凋残、零落,她是百花仙子委派的谢幕者,跟大自然挥手作别,相约明年花朝再回来,装扮美好的春天。知花的人,感谢花儿们治愈了踉踉跄跄的心灵,以各自的方式为它们饯行。
麦子作为有芒的长寿作物,拥有三季,当麦苗从雪的被褥中探出尖尖嫩芽,足够娇弱。初春麦苗挥舞织成的绿色绒毯,尽显憨态。然后拔节、抽穗,苞衣的顶端长出绿刺,清晨每一根都能挑起细细的露珠,闪闪烁烁,如梦似幻;待到小满,麦粒儿丰满,鸟儿飞来,病虫眈眈,软软的刺跨越成在弦的芒,刚毅而勇敢,仿佛轻咳一声,便会万箭齐发。轻扬的风,号令着无数块麦田动则如千军万马沙场练兵,静则似旌旗猎猎闻令而动。听懂农业的人讲,麦芒承担着防御、光合作用、辅助种子传播等多重使命,成熟的麦穗上每一根麦芒都向天空致以敬畏,是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诚意,是面临凶险却依然笑看风云的铠甲,是“内心丰盈者,独行也如众”的抉择。
芒种的异常繁忙,让劳作者根本停不下来,忙总是有益的,丰收的喜悦,生命的生长,希望的延伸,疲惫的感叹,都融入无声的汗水和严谨的比拼之中。
芒,既是锋芒,也是光芒。少年时代的某一天,天上晚霞光芒万丈,身边待收的麦田,披着霞光的麦穗似金色的波浪,那些挤挤挨挨的麦芒,是理想在高歌引吭,在这个世界上,只剩下天光和麦田,我已经化作了一株麦子。在这个世界上,每一件事物都有独特的价值与才华,很多受麦子养育之恩的人并不知道麦芒为什么要存在,始终认为它尖锐而无用。
有一年,当我来到东北黑土地茫茫无际的大麦田,对比家乡“九山半水半分田”中的麦子,终于想通了“其我独芒,而人亦有不芒者乎”的道理。茫茫人海里,每一个人都肩负着责任,但总有些人发着光拥有尊重,总有些人一生不被发现和认可。这些人有我的农民乡亲,有我的父母兄弟和我自己,但麦子教会我们,把小我安放在整体中,做有锋芒而一直善良的人,永不放弃向上和努力。
今年进入芒种节气第二天,胸怀五彩梦想的乡村高考学生会奔赴城里的考场。6月7日,人生中最重要的大考开启,冲刺抢收抢种的关键节点逼近。他们出发的地方,石榴花如一把把火炬,向夏天展示热情与活力。奔跑吧,大山的孩子,大胆向世界汇报生命的旺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