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06月09日
□黎强
小时候,我对鼎锅和砂罐是喜欢的。放学回家,只要一看见鼎锅或者砂罐在灶上“咕嘟咕嘟”炖煮着,心里就知道家里今天要来客人或亲戚,桌子上会有好吃的。
生铁铸就的鼎锅实笃笃的,有分量,虽然黑不溜秋的,但很耐用。砂罐则不然,轻飘飘的,易碎,一不小心就破损了。但这两样炊具,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却是寻常百姓家不可或缺的家当,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两样物件。张家羡慕李家的鼎锅大气,厚重,容量大,炖出来的猪蹄膀又火巴、又烂、又糯、又香。黄家夸赞周家的砂罐比自家的砂罐好看,罐盖严丝合缝,罐耳造型美观。其实,再羡慕再夸赞别人家的,却对自家的鼎锅砂罐怀着敝帚自珍的朴素情感,从来都是像宝贝一样珍惜。
平常一日三餐,用鼎锅砂罐极少,母亲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之后放在老灶房一隅,盖上旧报纸,压上旧木板,鼎锅砂罐就安静地守着一家人的灶火日子。正处在长身体的年龄,顿顿吃煮红苕,餐餐喝苞谷羹,没有油荤营养跟上,那是肯定“捞肠刮肚”流清口水的。那时,肉类都是凭票供应,市场上是不允许私人出售肉类的,加上家里经济捉襟见肘,大鱼大肉“开洋荤”是完全不可能的事。因此,家里的鼎锅和砂罐就一直靠边站了。其实,父亲母亲都知道娃儿盼望着什么的,也在千方百计想办法弄点油荤改善生活。
在我的印象中,爱酒的父亲有不少酒友,几杯豆豆酒下肚,父亲不再矜持,转弯抹角托酒友去找酒友在肉联厂的熟人,搞点猪扇子骨,河坝街人家称“铲铲骨”,就是像“扇子”又像“铲子”的光骨头,骨头上没有丁点肉星。拿回家来,热水洗净,搬出鼎锅,架上炭火,“咕嘟咕嘟”煨炖得热气腾腾的,那味道飘进巷陌深处,邻居隔壁还以为我家有啥喜事好事呢。其实,就是几块光骨头,一把花椒一把盐,舀几瓢清水加几斤草蔸萝卜炖点骨头汤,给娃儿们解解馋而已,也让搁置了很久的鼎锅回归到它本来的使命中,沾染一下难得的灶火洗礼。
在家里,砂罐使用的频次要比鼎锅稍微多一些,这主要是家里供应的居民定量粮食不够吃,母亲操持家务,精打细算,经常买些市场上卖剩的收摊藕、罢市藕回来,砍成藕节节、藕坨坨炖点寡汤,却一点炖不火巴,而且“水臭”“泥腥”,一口下去嘎嘣脆,硌牙,蘸着红油辣子下饭,让娃儿们把红苕焢饭或者洋芋焢饭吃个饱。或是老南瓜煨绿豆,或是炖豌豆、炖黄豆,变化着花样,不至于让娃儿们饿肚皮。
我家三兄弟还在砂罐上戳过笨,被母亲罚过站。那天,三兄弟在家里玩弹弓玩得兴起,不知道是谁的提议,把灶角砂罐当着玩“敲砂罐”游戏的对象。在老家,死刑犯被最终执行时,被称作“敲砂罐”,意即“吃枪子”。“敲”不读“qiao”,而读“kao”。三兄弟你一弹,我一枪,瞄准射击,站姿、卧姿全用上了。三兄弟哪里知道砂罐是泥巴成型在罐窑中烧制的,咋经得起弹弓石头子弹的射击力和冲击波,几轮下来,只听砂罐“砰”的一下,被击出很大个洞。三兄弟一看闯祸了,忙用破布塞紧破洞,把砂罐转动180度贴紧墙壁一面,自以为不会让母亲发现。可家里的砂罐总有使用的时候呀,纸是包不住火的。于是乎,隐瞒真相实情的三兄弟受到了站屋角的惩罚。还是父亲给母亲说情,放过了脚杆都站硬站酸了的三兄弟。
现如今,鼎锅砂罐在厨房渐渐消失了,被现代化、高科技的炊具和厨具所代替了,让人们的家庭生活充满幸福感、获得感。但是,那些年鼎锅砂罐与父母亲清贫之家的相处之美,与我家三兄弟的成长之伴,我始终难以忘怀。
(作者系重庆市江津区作协副主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