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张儒学

瓦是泥土做的，不管过去多少年，依然散发着人间烟火的味道。

那是我刚去城里打工时，没有房子，只得租了一间小屋住。有次回乡下老家，二叔拉着我的手亲切地说：“大娃，你得努力工作，多挣钱，好在县城买房子，不然你打拼这么多年，连一块瓦片都没有。”我知道，二叔说的瓦片是指房子。在人们眼中，有了瓦就有了房子，有了房子就有了根，我才能在县城待下去。

听二叔这么一说，我似乎明白了瓦片的含义和分量。不管在城市或乡村，房顶上的片片青瓦，那些泥土做的瓦片看似不言不语，却以一种沉静而坚韧的姿态，见证了无数个日升月落，守望过多少春秋，留下了多少岁月的痕迹。

二叔是瓦匠，手艺不错，去过云南、贵州做瓦工，也走村串户给村民们做瓦烧窑。可二叔虽然每天奔忙于村民家中做瓦工，别人家修起了高大瓦房，他家却仍是几间土墙房。可二叔似乎不在乎这些，觉得日子还算过得有滋有味。

那天，二叔因家庭琐事和二娘吵嘴。二娘说：“你看别人，出去打工都挣钱了，你还干着这个破瓦匠活有啥用？”似乎这句话刺激到了二叔的尊严，他气得一时说不出话，一把拉着二娘到屋后坡上，指着村里那一幢幢新修的瓦房，大声说：“你看那些房子，哪家不是我做的瓦？”二娘不依不饶：“你能干，你怎么不把我们家那土墙房修成大瓦房呢？”这下二叔真被气急了，一整天都没有回家，坐在小山坡上看着那些房子上的瓦……

后来，二叔决定不再去帮工了，而是自己当老板做瓦来卖。说干就干，他请人帮忙打了瓦窑，自己做瓦自己烧窑。没几年，二叔挣钱了，家里也修起了几间漂亮的大房子，尤其是房上的那些瓦，远远便能瞧出个精气神来。

没事时，二叔总坐在院坝里看他房子上的瓦，觉得这高高的大大的砖瓦房，就是与别人家不一样。每当晨曦初露或夕阳西下，他会觉得房子上的瓦更好看，像一件件艺术品，在阳光或月光下，闪烁着美丽的光芒。

多年后，我在县城买了房子。那天，二叔进城来我家，他站在阳台上向外望去，看见对面那几幢楼上的瓦。他看了好一阵，有些纳闷地问：“你看那些瓦，怎么是红色的？没用窑烧就盖在房子上？”我说那是琉璃瓦，不需柴火烧制。二叔叹口气，说：“哎，要是这些房子盖上我做的泥瓦，肯定比这更好看。”

去年，二娘去外地带外孙，二叔说什么也不愿同去，依然一个人住在乡下那瓦房里。那个周末，我回到老家去看二叔。二叔虽已年过七旬，但身体还好。晚饭后，我和二叔在院坝里喝茶聊天。我问他：“二娘去女儿家了，你怎么不去？”二叔说：“我得守着这几间老房子，因为这房子上盖着我亲手做的瓦。”我明白二叔的意思，抬头看看房子上的那些瓦。在明亮的月光映照下，那些瓦片像被露水滋润过的宝石，晶莹剔透，散发着岁月的光泽，温暖而柔和，宁静而淡然……

（作者系重庆市大足区作协副主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