枇杷黄了

版次:011    2025年06月10日

□赖扬明

老家在长江三峡之巫峡,祖祖辈辈躬耕于长江边的田垄,世代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。忙时在田间地头打理果树,闲时便端坐石墩上,目送一艘艘轮船打门口而过。

淅淅沥沥的小雨,裹着初夏慢热的气息,在长江江面扬起阵阵如絮的水雾,两岸次第铺展的田块里,一棵棵枇杷树挂满了珠黄玉润的果子,在风的吹拂下,整个山坡像是晃动的珠盘。

奶奶开始叮嘱我们,一定要把周末腾出来,回老家摘枇杷。我想,人最幸福的事情也莫过于在家人的嬉笑中,快乐地劳动,体味收获。奶奶总说枇杷要挑“阴阳脸”,半面被太阳吻成蜜蜡色,半面还凝着青釉似的霜。她布满老茧的手拨开叶子,露出藏在深处的金黄果串,变戏法似地摘下一颗递过来:“尝尝,甜得能润喉咙。”咬破薄如蝉翼的果皮,汁水便迸溅出来,酸里裹着甜,甜中带着酸,且夹杂着草木清香,唇齿间残留的味道,便是我们向往的人间至味。

关于枇杷的历历往事和悠悠情怀,成为我们成长中不可或缺的部分。记得老屋门前那棵老枇杷树,树干粗得要两个孩子手拉手才能抱住,树皮皲裂如爷爷的手掌,沟壑里积着岁月的烟尘。清明过后,枇杷花就谢了,米粒大的幼果探出头来,起初青得发涩,像未褪稚气的孩童。奶奶总说:“别急,等麦浪漫过田埂,它们就该甜了。”于是我天天趴在门槛上,看远处的麦田由青转黄,听江面上货船的汽笛声越来越响,盼着那抹金黄能早点爬上枝头。

清晨去摘枇杷,露水还凝在叶尖。踮脚摘下一颗,指尖触到绒毛般的果皮,轻轻一捏,薄皮就裂开了,露出晶莹的果肉,像琥珀里裹着蜜。放进嘴里,酸甜的汁水忽地漫开,连牙缝里都浸着果香。爷爷总爱把枇杷放在竹筛里,拿到江边去洗。江水清冽,映着树影和蓝天,他弯腰的样子,像在打捞水里的星星。洗好的枇杷盛在白瓷盘里,水汽氤氲中,那抹金黄愈发透亮,仿佛把整个夏天的阳光都收在了里面。

傍晚坐在树下乘凉,看夕阳把江面染成橙红色,渔船缓缓归来,摇橹声惊起几只水鸟。枇杷树的影子投在地上,像一幅泼墨画。晚风拂过,叶子沙沙作响,偶尔有一颗熟透的果子坠落,“扑通”一声掉进草丛里,惊起几只蟋蟀。这时候就会想起童年的夏天,躺在凉席上啃枇杷,听爷爷讲巫山的老故事,远处的长江水悠悠流淌,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。

暮色漫上来时,远处的炊烟与果香缠绵。我品着一颗枇杷,看星光在河面碎成金箔,忽然懂得,所谓人间至味,不过是季节递来的一颗果子,带着阳光的温度,带着草木的深情,在唇齿间留下一抹清甜,在记忆里酿成一坛光阴。

在长江三峡之巫峡,五月的阳光里,不仅有枇杷娓娓道来的深情叙述,而且还有浓郁的家之问候。

这问候,像极了枇杷,金黄,甜美,令人痴醉。

(作者系重庆散文学会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