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母36年以爱为翼 脑瘫儿子翻译作品50万字

版次:005    2025年06月17日

母子俩

李管彦平的名字很特别,爸爸叫李彦,妈妈叫管平,合在一起就成了儿子的名字。与这个名字一样,父母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儿子,36年的陪伴,创造了一个不小的奇迹。

“我们走了以后,他饿不死了”

李管彦平出生的时候,只有6个月零20天,2斤8两,早产导致他严重脑瘫,医生对后期极不乐观,认为他以后大概率站不起来。

36年后,彦平从电脑桌前站起来,一路扶着桌子、墙壁,到厕所解了个手,到厨房倒了杯水,到卧室拿了本书。这套60多平方米的两室一厅,位于南岸区交通科研设计院家属区,30多年来,彦平在这里无数次摔倒爬起,只为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。

“我们走了以后,他饿不死了。”6月15日父亲节那天,彦平到厨房炒了两个小菜,这对于一家人来说,意义非凡。暑假,管平和李彦准备出去旅游一段时间,让儿子独立生活,米面肉菜家里准备了一部分,不够的可以通过网络平台购买,送到家门口。彦平可以做简单的菜式,填饱肚子没什么问题。能独立生活,这是全家人最大的胜利。

36岁的彦平继承了母亲抗衰老的基因,小小的个子,白皙的皮肤,看上去像二十出头的大学生。母亲管平最喜欢让外人猜儿子的年龄,有猜二十多岁的,有猜十七八岁的,这是儿子在身体上唯一能超越普通人的地方,母亲很开心。

彦平在一家企业从事文字工作,每月有三千多元的收入,可以在家工作。收入虽然不高,但他能自力更生养活自己,不领低保救济,这是又一个胜利。这个大男孩身上的奇迹还不止于此。他目前正在翻译一本书——当代书法家、重庆市文联副主席漆钢的诗集《适可居集陆二百绝》。这是本奇书,从陆游的诗词中摘取一些诗句,重新组合成二百余首绝句。本来将古诗翻译成英文就是个高难度活,集句诗又是组装而成,还得重新去理解诠释诗中含义,难度再提一级。

彦平已经翻译了好几本文艺书籍,包括聂晖的诗书画集、王以时艺术集、高济民作品集、梁亚力书画集等,都是一些翻译难度大、其他人不愿接的作品。彦平的生活中没有游戏啤酒应酬,能沉下心来翻译,也得到了作者们的认可。多年来,他已为多位作家、画家翻译作品超过50万字。此外,他的口语水平也很高,目前英国一个画家协会每周的中国画讲座,都是由彦平来担任线上的口语翻译。

由于身体原因,彦平没有在学校上过一天学,母亲教给他小学的知识,也教给他自学的方法。彦平从12岁开始学习英语,最初是学少儿英语,他一个月就把机构的课学完了,母亲发现他在这方面有些天赋,于是送他去上各种英语培训课,抱他到临江门、麦当劳的英语角去跟其他人交流。那时的彦平没正儿八经读过书,也没有社会经历,他只会一些简单的英语对话。两个完全不懂英语的父母,抱着一个十几岁不会走路的孩子,恳求其他人用英语跟孩子对话,那个场景令很多人好奇,了解之后,又心酸。

彦平还打过四年的硬地滚球,有点像冰壶运动,队员们坐在轮椅上用一个皮革包裹着沙子的球去击打另一些球。对普通人来说很简单,但对脑眼手无法协调的脑瘫患者来说很难。彦平和队友一起,拿到了全国残疾人运动会的团体金牌,以及数个比赛的奖项。

严重脑瘫只在彦平脸上留下了少许痕迹,笑起来很干净。命运的风在浩荡地吹,他却有着清澈而透明的眼睛,有着直面病痛残躯、歧视冷眼的勇气。这份勇气将带着他穿越未来的坎坷风雨,活成父母希望的样子。

“儿子的康复路,虐心,又虐人”

2001年5月13日,重庆晨报“鞠芝勤视点”第一期,记者鞠芝勤采访了管平,标题是《儿子,妈妈要你站起来》,一张大大的配图,儿子彦平在前方满脸痛苦地尝试站起来,妈妈管平在后面高举双手,大声怒喝,让儿子咬牙,拼命。

那天是新世纪第一个母亲节,父亲在外工作挣钱养家,母亲在儿子不停地摔倒中,大声喝令儿子站起来,儿子痛哭,母亲痛苦。这一天就是这个家庭的每一天。管平对记者说:“我儿子练得越狠,以后走起来的可能性就越大,我不想把他推给社会来承担,希望他能够自食其力。”很多年后,母亲的愿望实现了,但他们走过了怎样一条路啊。“虐心,又虐人。”管平说。

儿子大拇指无法伸展,母亲帮助他反复练习握水杯、夹黄豆、吃饼干,睡觉都让他捏个塑料瓶,一个普通人随手可做的动作,就像横在孩子面前的巨石;儿子有尖足(走路时后脚跟不落地),妈妈就把站立的儿子绑在一块竖着的木板上,脚下塞一块斜坡板,用身体的重量把后脚跟压下去;床是特制的,每晚睡觉要用木板把两腿分开固定,踝关节要绷成90度;日复一日地热敷冷敷,按摩拉伸……大腿不能分开,母亲就狠下心来,每天强行掰开双腿进行开胯训练。这比小孩练舞蹈开胯更疼一个量级,除了要拉开肌肉,还要与大脑产生的过高肌张力对抗。儿子一条腿被压住,妈妈把另一条腿使劲往上推,就像芭蕾舞大劈叉的动作,另一条腿要伸到头顶,儿子疼得受不了,拼命扭动身体,“咔吧”一下,大腿骨折了……儿子痛得咬着牙说:“这下好了噻,安逸了噻,看你啷个收场。”妈妈心酸了:“好了噻,你可以名正言顺地不锻炼了。”

彦平身上做了很多手术。8岁的时候,为了让他大腿能张开,做了马尾神经阻断术,以阻断大脑向大腿传递的错误张力信息;后面又做了各种肌腱延长手术,以改善肌腱过短走路异常的情况;十几岁的时候,又装了一个体外分离的脑起搏器,在脑子里植入十块芯片,通过体外的电源来刺激大脑,但这手术不是很成功,没能达到预期目的……

在疼痛与坚持中,锤炼着儿子对生活的适应能力。7岁时,彦平学会了坐,十二三岁,会踉踉跄跄往前蹿,17岁那年,他终于学会独立行走,从母亲的怀里站起来,跌跌撞撞开启了自主成长的序章。“现在回想起来,你给我几千万,我都不愿重来一遍。”管平说,这跋山涉水的康复路,只有自己才知道多么艰难和苦涩。

“不做直播,把诗词翻译做专做透”

管平今年68岁,看上去像50多岁,以前打过篮球,身姿挺拔,说话很快,有时还调侃儿子几句,这是个强大的妈妈。在儿子一岁的时候她便从长江橡胶厂辞职回家,专心帮儿子做康复训练。“可能上至四公里,下至六公里,都知道我是个虎妈。”

这是一场战斗,跟脑瘫战斗,跟周围的舆论战斗,还要跟孩子战斗。“我给他康复,就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过程。”那些年,交通科研设计院家属区里,天天回荡着管平的吼叫声。她用不断硬起来的心脏,变为风雨和苍茫交汇处,为孩子遮蔽的一面墙。

小孩子怕苦怕疼,长出八百个心眼子对付母亲。他不愿训练,半个月一个月不在状态,这样可以少练一点;他摔倒不愿爬起来,过路人想把他扶起来,妈妈马上制止,让儿子自己站起来;他抗议妈妈对他的“暴力”,说“我要去公安局告你,我不会走,爬都要爬去告你”;他还去自杀,拿着刀子在手上割,当然因为怕疼割得也不深,换来一周的休息。

训练中孩子哭得撕心裂肺,周围的邻居觉得是在虐待孩子,到街道投诉管平;孩子的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,都觉得孩子已经这样了,就顺其自然,吃好点耍好点,没必要让他受这么多苦;丈夫李彦也不忍心,他把孩子抱走藏起来,管平去找到,两人各抱着孩子一头争来争去。

一个母亲,想要自己的儿子站起来,没有人理解,她把泪藏在深夜的失眠里,藏在每日按摩牵拉、掰腿拉手的忙碌里,藏在经年累月的崩溃又不断的自我重建里。有次气急了,妈妈抱着儿子来到长江边,直接走到河里,水淹到胸口,儿子吓得哇哇大哭,“我只有两条路,妈妈带你到世上来,如果你想活,就必须接受我的康复训练。如果你无法接受,那我陪你死。”彦平被吓住了,发誓要好好锻炼。

“当时真的有跳河的想法,还是纯粹就是吓吓他?”记者问。“这条路太难了,不止一次想过死。但还没到放弃的时候。还是想给各自一个机会,通过最狠的办法来刺激他。”跳河回来后,彦平的锻炼果然有了一个飞跃。

康复的过程,也是一个互相成全的过程。管平以前是个急起来转身就走的人,但她不可能一天两天不理儿子,过去三十多年,妈妈白天黑夜都跟儿子在一起,没有24小时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10天。母子俩发生矛盾,还得顾着他、逗着他,慢慢地她变得有耐心,爱说笑,成了一个苦中作乐的人。

现在直播如火如荼,记者询问他们为什么不开直播赚点流量。管平说,之前就有人建议做直播,“但我不想他去做,你完全把自己的世界和隐私暴露给大众,评论里什么样的人都有,要面对很多不和谐的声音,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那样?”

“你还是在保护他。彦平你自己的想法呢?”记者问。“既然我已经选择了翻译这个行业,如果再去做自媒体,那就要花很多时间去学习很多东西,最后变成了门门初通,样样稀松。我还是想把我所从事的诗词翻译这个小众领域,做专做透。”

记者最后给一家三口照了张合影,父母和儿子,一起翻看过去获得的各种奖状。那些荣誉是他们这一生长长短短的路,三个人就这样搀扶着走下去,直面错码的命运。 新重庆-重庆晨报记者 廖平 鞠芝勤 摄影报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