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0多年前重庆有所“中医黄埔” 大街小巷“郎中”集体学业务

听鄢树祥的女儿讲述重庆中医进修学校故事

版次:009    2025年06月19日

□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陈利

世人都知晓大名鼎鼎的“黄埔军校”,但很多人不知道传统中医也有一所“黄埔”。在一次挖掘寻访一位老中医的过程中,我终于弄明白,我国第一所中医高等院校的雏形竟然就在重庆,而且就在母城渝中区,那就是新中国第一个中医教育机构——重庆中医进修学校。

老中医鄢树祥就是从这所“中医黄埔”走出来的,他用70多年职业生涯,演绎了一个令人敬佩而又传奇的故事。前不久,鄢树祥已年过六旬的七女儿鄢玉琼,为我翻开尘封多年的“中医黄埔”及父亲悬壶济世、医者仁心的传奇故事。

中医中药让我刻骨铭心

中华传统中医都是师徒之间,以口授心传的方式进行传承发扬光大。而以高等教育院校方式传授中医中药,还得从20世纪50年代初说起。

1949年11月30日,重庆解放,由于特殊的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,重庆中医药发展迎来前所未有的曙光。1950年1月25日,西南军政委员会、重庆市卫生局联合召开医务工作人员座谈会。会上,军政委员会主席刘伯承、卫生部长钱信忠、重庆市军管会卫生部长鲁之俊出席会议并讲话。根据此次会议精神和广大中医界人士的倡议,经过各方努力和多方筹建,1951年3月12日,西南军区卫生部创办了新中国第一个中医教育机构——重庆中医进修学校,鲁之俊任校长,这是新中国第一个中医教育机构。办学地点就在今天的网红打卡地——渝中区山城巷。这里地理位置优越,视野开阔,1902年,法国人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,并在此由法国人设计并建造了中西文化元素相融的“仁爱堂”教会医院,成为重庆地区的第一所西医院。

特殊的历史时期,中医药的办学教育也别具一格。西南军区卫生部根据当时的社会和历史实际情况,先后把遍布重庆市区大街小巷的“郎中”全部集中起来,送入“重庆中医进修学校”,进行政治素质、业务知识等方面的培训提升,然后输送到西南各地乃至全国各地医院的中医科,为共和国培养了首批中医栋梁之材,被业界称为“中医黄埔”。

当年的培训班共举办三期,每期半年时间、学员100多名,其中有许多学员被留校任教,为其后高等教育提供了人才班底。后来,此学校更名为四川省重庆中医学校、重庆市中医学校,再后来成为今天的高等院校“重庆中医药学院”。

1953年6月29日,“中医黄埔”二期如期开学,刚刚29岁的鄢树祥有幸成为“中医黄埔”学员。1924年2月,鄢树祥出生于四川省富顺县兜山镇的一户农家,自幼父母双亡,后来被重庆市菜园坝篼子背一户开中药铺的好心夫妇收留,由于他勤劳好学与天资聪慧,深受药铺夫妇俩喜爱,夫妇俩便教他学文化和中医治病救人之道。在他28岁时,鄢树祥便在市区开设了一家的中医诊所,传承夫妇俩的善良与仁心,治病救人行善天下。

这短短的半年培训,成为鄢树祥中医事业可贵的高光时刻。培训班执教的老师都是国内中医界泰斗级人物,他的班主任是时任重庆市卫生局中医科长龚志贤;时任重庆市卫生协会门诊部主任、后任重庆市中医院院长的张锡君任副班主任;时任重庆市中医学会秘书长任应秋任教导主任兼中医药讲师。此外,全市各个医学领域专家也进行了授课。这次“中医黄埔”培训,鄢树祥以他的聪慧传承着博大精深的中医智慧;以他的良好品行与人格,升华洗礼着他的医者仁心。

鄢医生的七女儿鄢玉琼,向我展示了当年父亲培训时的手刻油印教材。泛黄薄脆的纸上,模糊显示着70多年前班主任的讲课内容:中医进修的目的是,学习政治,树立为人民服务的观点……学习基础医学、预防医学,在条件较好的进修班中还可以学习中医临床学、中药学,以便整理中医学术及临床经验,组织群众开展卫生运动……

当时培训教材都是手刻油印,教材有经典中医典籍《宋本新辑·伤寒论》《时病论》《金匮要略浅注补正》《傅青主女科》《黄汉医学》等等。

1953年12月31日培训结束后,鄢树祥告别个体诊所,正式分配到成都市第一人民医院,成为新中国的一名中医师。

传统中医庇护着百里矿区

我最早接触鄢医生、了解中医药是在20世纪70年代。记得上小学时,我来到川黔交界处的大山沟、重庆市最大无烟煤生产基地——松藻煤矿。那时,我上学和放学都要路过矿上的职工医院,人还没有走到医院大门口,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,除了空气中草药味道外,耳边还不时响起药剂师们金属棒槌捣臼中药的敲击声……

当年的煤矿职工医院科室基本齐全,有西医的内外科、中药科、检验科等。每天早上7点半准时开始挂号。因母亲多病,我也经常早早地去排队挂号,奇怪的是绝大多数职工或家属都选择挂中药科。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因为喜欢运动,经常伤风感冒,大人从来不准我们吃西药,更不准打针输液,让我自己到职工医院去看中医,中药拿回家后熬制服用。

中医和中药就这样在我幼年的印记里扎下了根。当年职工医院中医科医生最多时有4名,鄢医生就是其中之一,在方圆几十里矿区,甚至周边的贵州省区县,都是无人不知晓、无人不尊敬之人!鄢医生的大名鲜有人知,但几万名矿工家属们都亲切地称他为“鄢老头”。

据一些老职工、老患者讲,只要鄢医生两眼专注,手指把脉凝神,疑难杂症瞬间就会“投降”。他开具的药方总是别具一格、剑走偏锋,有意想不到的疗效。

“被我父亲医术所折服的,有讲述说不完的故事。”鄢玉琼说,上世纪70年代的时候,矿上有一40多岁的职工患了严重的肝硬化,肚中的腹水特别严重,全身浮肿、脸色青黑且肿大,小孩看了都害怕,四处求医无人敢接收,家人都认为没有救了,为他准备了一口棺材。结果经过父亲的把脉诊治,奇迹发生了,病人的腹水没有了,病情彻底治好了,病人一家对此千恩万谢。从此,这位职工又多活了三十年。

“在同事们的鼓励下,父亲将此次医案写成论文,发表在《中华中医》杂志上呢。”鄢玉琼说,父亲还遇到一怪病,矿上一职工的子女得了奇怪的、十分严重的吐血病。经常是吐满一痰盂,人都快吐没有了。许多医生看到都害怕,根本不敢接手治疗。“孩子的父母找到我父亲,父亲立即摸脉开方。一服药下去止住、二服药下去见好、三服药痊愈,全家人对此磕头致谢。现在该小孩已长大成人,事业有成。”

鄢玉琼十分深情地回忆道,在20世纪70年代,儿童脑膜炎流行猖獗,许多小孩因此病而夭折。而那些被父亲用中医中药医治的儿童就十分幸运了。“据父亲讲,只要他去查病房或有人找上门来的,发现是患儿童脑膜炎的,就坚决反对抽脑脊髓进行检查与治疗,并尽力设法说服家长用中医治疗。结果,大量的脑膜炎儿童患者经过父亲的中医治疗,不仅痊愈,而且还保护了大脑不受伤害,有的小孩长大后还考上了大学!每每回忆起这些,我真的十分骄傲与自豪!”

鄢医生的医德医术就这样一传十、十传百,慕名前来的患者太多太多了,不仅在整个矿区,甚至几百公里的外省,人们乘火车坐汽车前来,更有的单位还专门包车组团来看病。为保证看病质量和医生的承受能力,职工医院规定,鄢医生每天门诊人数不能超过100个号,但常常是超人数超时间给人看病。“父亲常常很晚才回家吃饭,当我们埋怨他时,他却告诉我们,治病就是我的职责!做人要多行善,要医者仁心!”鄢玉琼说道。

中医科每天都是人山人海,从早上8点到中午12点,从下午2点到6点,每天都这样马不停蹄地把脉、问询、面观、开方,除了上一次厕所外,可以说是“毫不松懈”。

医者仁心不受山川阻隔

松藻煤矿地处两山夹一沟之中,前往贵州方向的群山巍峨雄壮,停靠矿区的火车站“石门坎”,便可领略地理环境险峻!

然而,鄢医生精湛的医术与高尚的医德并没有被群山阻隔。在那个年代,鄢医生的家庭住址在矿区是公开的秘密。女儿们回忆道:“经常有贵州桐梓、木瓜、松坎等地农民,深夜抬着病人,打着火把,走了几十里的山路,来到矿区,敲响我家的门。而我父亲总是热情接待,赶紧为病人把脉问诊,同时吩咐我们几个子女,赶紧去职工食堂买来保健馒头(煤矿特有的四两重),为抬了一夜病人的农民兄弟充饥。”

在那个吃饭要粮票、每人有粮食定量的年代,鄢医生一家人口众多,没有充裕的粮食。但是,医者仁心的鄢医生及夫人还是一如既往、热情接待上门救急的病人。据鄢医生的女儿们回忆,经常有远道而来的山区农民找父亲看病,母亲总是吩咐我们:“拿几个大碗来,给客人盛上饭!”许多就诊的农民兄弟都是一边大口刨着饭,一边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!

那个年代,企业职工在职工医院就诊属于免费,企业外的病人就得交钱就医,如果遇上钱不够住不起院的农民兄弟,鄢医生都会亲自出面妥善解决,先住院进行治病,然后想办法解决费用。

半个多世纪过去了,鄢医生63岁时在松藻煤矿职工医院退休。本应退休安享天伦之乐,可是百里矿区的职工家属特别是老病号们坚决“不答应”!三天两头、三番五次登门,要求鄢医生开设个人中医诊所。“我这个老病号,吃你开的中药最管用,你不开诊所,我只有等死呀!”……于是,一大帮热心的职工家属、老病号们自发组织起来,筹款的筹款、办手续的办手续、找房子的找房子、买药材的买药材,很快鄢医生的个体中医诊所在矿区落成开业。据矿区一些老病号们说,鄢医生的个体中医诊所不收挂号费,只收中药材的成本价。如果遇上钱不够的农民兄弟,照样看病抓药,有钱再送来就是,并且还多送几服药,满足一个疗程,决不耽搁治疗。

就这样,本应安享晚年的鄢医生,又为职工群众把脉行医28个年头,又是一代人在他的“望闻问切”下健康成长。

2014年5月,90岁的鄢医生走完了传奇一生,而那个时代关于他的传奇故事依旧流传!

鄢医生的儿女们说:“父亲离开我们多年了,至今还有很多病人还在使用父亲留下的药方。经常有不知名不知姓的朋友,主动热情上前告诉我们,当年我的这病那病都是你父亲治好的,至今我们都十分感恩不尽!听到这些话语,我们当子女的心中感到无比欣慰!感到有如此伟大的中医父亲而骄傲!”

今天的任何时候,每当闻到浓郁中药味时,别人说十分难闻,我却感觉到这是在翻阅一部厚重的文化典籍,仿佛是在穿越大地的河流山川,仿佛是在品味古老而又沧桑的历史与文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