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黄淳

十八梯赵家以“妻管严”闻名，家中大小事务皆由赵大娘决断，财政大权更是牢牢掌控在手中。在赵大娘的精打细算下，他们家的日子过得十分滋润。

赵大娘家的日子之所以过得如此红火，大院里的邻居们都知道其中的小秘密——赵大爷擅长写作，专写街坊邻居的日常生活、家长里短，投稿给报纸杂志，颇受读者喜爱。虽然稿费微薄，但对赵大娘家来说，却是一笔可观的额外收入。

1

赵大爷参加工作前没上过大学，作为“老三届”高中生，他凭借写作才华被招入事业单位从事文化工作。随着计算机逐渐普及，赵大爷的工作单位也配备了计算机。看到打字员在键盘上熟练敲击，把文字和数据输入电脑，赵大爷心中颇为向往——如果自己写作用上电脑，那多方便啊。

赵大爷回到家，转弯抹角地向赵大娘提出“买台电脑”的想法。可赵大娘一听“要花一万多”，脸色都变了，一家人的月收入才四千多，用两个多月的工资去买台电脑，这日子还怎么过。不过，她没有立即拒绝，因为担心赵大爷“罢工”，家里的额外收入会“短路”。前年就发生过这样的事，赵大爷说晚上写文章需要抽烟提神，问赵大娘要烟钱。赵大娘开始没同意，赵大爷就怠工了，一个月连一篇稿都没有出。家里少了额外收入，回锅肉都少吃了两回，就连隔壁张大妈都在问：“赵大娘，怎么这几天没闻到你们家炒回锅肉的香味？”

不得已，赵大娘只得同意，但约法三章，只能买中低档烟，四天抽一包，只能在晚上写文章时抽。不过，这执行起来有漏洞，也有难度。

赵大爷这次要钱的理由更充足，用现代化手段帮助写作，可以提高效率。赵大娘晓得，效率就是效益，提高效率会帮助赵大爷增加收入，一次性花钱多，但回报高，从长远来看，这笔账算下来划算。赵大娘谋算了一阵，又看了看赵大爷满是期待的神情，极不情愿地说：“买是可以买，不过有条件。”

“啥子条件嘛，快说噻。”赵大爷一听，有门了。

“第一，烟不抽了。”赵大娘说。

“烟不抽了，这个办得到。”赵大爷这段时间老是咳嗽，医生劝他戒烟，他也正在考虑，于是爽快地答应了。“那，第二呢？”

“没得第二了。”赵大娘说。赵大爷听了，高兴得直点头。

2

第二天是周末，赵大爷上午去银行取钱，下午就迫不及待地买回了台式电脑，请安装工小刘调试电脑。快到六点了，小刘还没有调试好。赵大娘走进书房，对赵大爷说：“快到饭点了，去端碗牛肉面回来，免得人家小刘饿起肚子给你做事。”

赵大爷回过头从门背后的挂架上取下外套，接过老婆递过来的搪瓷饭盒就往外走。

出大院走完长长的石梯坎就有一家小面馆，赵大爷天天上下班都要路过这里，只是没去光顾过，店主和服务员一个都认不倒。赵大爷点了一碗牛肉面。不一会儿，服务员把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端出来，放在餐桌上，赵大爷从荷包里掏出10元钱递给了服务员。他正准备把牛肉面倒进搪瓷饭盒，突然肚子咕咕叫了起来。已经是饭点，他看了看牛肉面，心想“把这碗面吃完了，再买一碗就是了”。赵大爷二话没说，端起碗就吃了起来。

“老板，再来一碗牛肉面。”赵大爷吃完面，一边擦嘴，一边大声招呼道。

一碗牛肉面又上桌了。可赵大爷摸遍了荷包，都没得一分钱。赵大爷这才想起，早起换了衣服，原来荷包里的10块钱放进了抽屉里。

店老板走过来，冷眼看着赵大爷上下翻腾的着急样子，不紧不慢地说：“不找了，看你是个下岗职工，这碗面就送你了。”

赵大爷一听，急了，赶紧分辩道：“不是，我不是下岗职工，不是的……”

店老板看赵大爷急得脸通红，乐了：“下岗职工有啥子不光彩嘛，我也是下岗职工，自己创业开面馆，一样找钱养家糊口。我大姑娘上大学了，学费一样地供得起。”

赵大爷不再争辩了，端起搪瓷饭盒，转身就走。

回到家，小刘已经走了。赵大爷把饭盒递给赵大娘：“这碗面，你把它趁热吃了。”然后，赵大爷转身到书房去摆弄那台新电脑。

3

其间，赵大爷想起了“下岗职工”那句话，于是站起来，走到穿衣镜前，仔细打量自己的穿着，他醒悟了：肯定是这身洗白了的贴牌运动衫让老板误解了。

赵大爷愤愤地拉开衣柜门，取出一套西装，换上身，又站在穿衣镜前看自己。这套藏青色西装，还是去年参加元旦晚会时穿过的，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穿。你别说，穿上西装，人一下子变洋气、变精神了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他有了一个主意。

第二天一早，赵大爷对着穿衣镜梳了梳头，白衬衣套西装打领带，再穿上一双擦得贼亮的皮鞋，还往上衣荷包里揣了一个硬本本，装扮妥当，精神抖擞地出了门。

赵大爷走出院门，走完长长的石梯坎，来到那家小面馆，站在房檐下故意不进门。店老板见有顾客，赶紧出来打招呼，可连说了两次“吃面，请往里面走”，赵大爷都纹丝不动。店老板正准备第三次说“请”时，才发现是“昨天那个下岗职工”。他正在纳闷，赵大爷已摸出100元钱递了过来：“我来付昨天赊的面钱。”

店老板说：“不用了，我说都说了，那碗面是送你的。”

赵大爷说：“不行，你说那碗面送下岗职工，我不是下岗职工，你必须收我欠你的钱。”

赵大爷顺手又摸出一个硬壳本本，“文化市场行政执法证”，上面有赵大爷的名字，相片上还盖了钢印，“老板，你看清楚哈，我是不是下岗职工。”

店老板知道自己一句“下岗职工”得罪了人，赶紧赔不是：“大哥，对不起，我眼光短浅，以貌取人，你大人大量，多多包涵。”

再说，赵大娘看赵大爷穿戴整齐地走出了院门，先以为他是去参加单位活动，突然觉得不对，今天是星期天。她觉得有些蹊跷，赶紧跟着追了出来，正好看到了眼前的一幕。赵大娘走上前去招呼店老板：“谢老板，他是我家男人，你不要多心。”

“赵大娘，他就是鼎鼎有名的大作家赵大爷？哎哟，你看我，有眼不识泰山……”谢老板是个生意人，脑瓜子特灵光，于是不管赵大爷有多不情愿，还是生拉硬拽地把他拉进店坐了下来，非要请两人吃碗担担面，表示赔礼道歉。

谢老板亲自把面端上来，还陪在一旁，讲起了自己的开店史。赵大爷是个才思敏捷的人，一边埋头挑面细听谢老板讲述，一边为写一篇下岗职工创业故事谋篇布局。面吃完，赵大爷的腹稿也基本有着落了。临行前，赵大爷趁谢老板不注意，取出10元钱压在了面碗下。

周末，报纸登载了赵大爷的文章《十八梯的担担面》。文稿虽然没有点谢老板的店名，也没有提谢老板的名字，他还是买了100份报纸，逢人就送。他想让担担面的味道传得更远，让来来往往的顾客更多。赵大爷写这篇稿，则是想把下岗职工艰苦创业精神弘扬开来，也想让十八梯的名声传得更远。

（作者系重庆市江津区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