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李正权

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。在老一辈公安战士中，有不少人参加了抗日战争。他们在中华民族最危难关头，毅然挺身而出，抗击日本法西斯的侵略。原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王一，就是这样的一位老战士。

20年前，在日本正式宣告无条件投降60周年前夕，笔者在嘉陵江边一套简易住宅采访了王一老人。虽然那时他已82岁高龄，仍精神矍铄，向笔者讲起了抗战烽烟的桩桩往事。

——1—— 15岁参加抗日队伍

王一1923年出生在山西永济县一贫困农民家庭，很小就给地主放牛马，后来又到织布厂当童工。在织布厂，他一天要劳作十几个钟头，年龄小、睡眠不足，一旦打瞌睡，老板就会用长长的竹竿敲打脑壳。他被打过多次，头上至今还有伤疤。

王一读过几年村学，能识字。“七七事变”后，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，不久就打到山西。民族恨、国家仇，使他一直想加入抗日队伍，拿起武器保家卫国。

那时，东北和北平沦陷，大批逃难学生涌入山西，准备去延安参加抗日。阎锡山建起“民族革命大学”，吸引学生参加。中共也派出大批党员到这所学校任教或学习，使这所学校实际上成为我党掌握的革命力量，被称为“山西青年抗日决死队”。

1938年，“民族革命大学”四分校组成青年抗日决死三纵队游击一支队，由支队长雷震（系老红军）率领，来到永济县一带活动。刚从织布厂回家的王一听说部队招兵，立即前去报名，从此参加抗日队伍。那年他才15岁。

1939年“12月事变”后，这支队伍被正式编入八路军129师。解放战争中，陈（赓）谢（富治）大军渡过黄河南下，王一所在部队留在山西，改编为8纵23旅，参加了著名的临汾战役。王一当过通讯员、战士、班长、团部民运股干事、文化教员，参加多次战斗。第一次战斗是他刚入伍不久，部队被派去袭击日军运兵军列。部队在解州附近破坏了同蒲铁路并设伏，导致日军军列出轨。王一和战友们先是丢手榴弹，然后射击，打得日本鬼子鬼哭狼嚎，列车也被炸毁。

后来，王一还参加了骆驼湾战斗、四十岭伏击战等。在浮山县四十岭伏击战中，他所在的部队歼灭了40多个日本鬼子。

——2——

百团大战火线入党

1940年，八路军发动百团大战，王一所在部队也参加了战役。

当年底，王一所在部队改称为决三纵队决九团，被派去阻击从黎城、涉县来的日本援军。他们在日军必经的土横岭等处阻击，战斗打了二十多个小时，没让日军前进一步，直到关家垴围歼战结束。这一仗打得异常惨烈，牺牲了不少战友。三排长杨斗南腿被敌人机枪打断，不能行走，遭敌包围后打光子弹，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。杨排长牺牲后，当地百姓流着眼泪捐出一口棺材，将杨排长掩埋。

王一当时是连队文化教员，负责处理战场。2004年，王一回山西故地重游，还去寻找过杨排长的墓地。当地群众说，这一带的烈士墓已迁到烈士陵园了，于是他又专程赶到烈士陵园去凭悼老战友。

1941年5月13日，王一所在的“决九团”在参谋长王毓怀指挥下，在白晋路上的东观镇附近设伏。日本鬼子一个中队乘坐着9辆汽车，押着军用物资开往晋城。敌人进入埋伏圈，王参谋长一声令下，部队一顿手榴弹加猛烈扫射，当场打死包括日本中队长小西在内的30多个日本兵，烧毁了5辆汽车，缴获大批军用物资。我方也阵亡战士7人，受伤多人。王一负责将伤员运送到后方。

1941年11月，日本鬼子进犯八路军设在黎城县黄崖洞的兵工厂。八路军凭据黄崖洞险峻的地形节节抵抗，打了8天8夜。黄崖洞保卫战中，王一所在的“决九团”负责袭扰敌人后方，他们破坏交通线、炸毁桥梁、割断电话线，拖延敌人进攻黄崖洞的时间，使黄崖洞的党政机关和兵工厂能及时得到转移。这一仗结束后，由指导员介绍，王一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，那时他18岁。

——3——

临危不惧冲出包围圈

1942年，中共中央决定，准备为大反攻组建机械化部队培养后备人才，在抗日军政大学附属陆军中学设置专班，并从各部队抽调年轻干部到校学习。王一因为读过几天村学，能识字，便被选中，被送到该校的二队学习。

学校设在河北邢台的一个偏僻山村。当年5月，日本鬼子集中2万多兵力突袭八路军总部和中共北方局机关。陆军中学的师生在转移中被敌人包围。为掩护师生撤退，临时组建战斗班。王一在部队打过仗，被任命为副班长。

陆军中学二队有100多名师生，恰好队长又病了。后来，他们退到一条山沟里，如果日本鬼子发现了他们，后果将不堪设想。形势十分危急，王一临危不惧，站了出来，对战斗班的战友说：“战斗班的人，不怕死地跟着我往前冲！”他带着全班战友，冲上山梁。万幸的是，山梁上的日本鬼子没有发现他们，刚刚离开，地上煮饭的火都还没有完全熄灭。冲出包围圈后，王一他们继续往前走，他一直扶着生病的队长。后来，领导决定化整为零，3人一组分散转移。王一带着两个同学钻进大山，没有吃的，日子极其艰苦。

在分散转移途中，出现个别动摇分子，想投降敌人。一天，王一在站岗时发现一个穿着八路军军装却反戴着军帽的家伙，急忙拉开枪栓。那人以为碰到了日本鬼子，竟高举着双手，喊着“我要投降日军”。王一将计就计，让对方放下武器闭上眼睛走过来。王一将其武器收缴，还绑了起来。经过12天艰辛转移，王一他们押着动摇分子，终于突出重围，赶到预定集合地将军庙。

在这次反扫荡中，王一因表现突出，受到嘉奖。

——4——

两次考验死里逃生

王一说，这一生他虽经历了无数次战斗，但大多有惊无险，真正死里逃生的有两次，两次都是日本鬼子的刺刀抵到了他的胸口，两次都是群众救了他。

第一次考验是1940年2月。当时，王一所在的支队要扩兵，他也被派到襄垣县善福乡上丰村去动员百姓参军。该地离日军据点很近，一天晚上日军突然把村子团团围住，说是要搜查八路军。当时，王一住在一村民家中，他们对王一说：“你就说是我们的娃娃。”日本鬼子砸开大门，冲进屋来，把王一他们3人押到院坝中。日本鬼子端着步枪，刺刀抵着王一的胸口。两位老人对翻译说“他是他们的娃娃”，鬼子兵才放过了他。

第二次考验发生在1940年8月，百团大战开始前不久。王一所在部队的任务是摧毁潞城县黄崖煤矿。为摸清敌情，首长指派王一前去侦察。黄崖煤矿在一个小山上，山下有一个大村镇。王一化装后，由一个民兵带路进入村镇，找到村镇上的暗线“保长”，“保长”让王一混在送木料的人中上山。

王一扛着木料上山后，把煤矿周围的地形、碉堡和日伪军情况都弄清楚了。但下山才走到半山腰，山上就传来枪声，说是八路军混进来了,到处搜查。看来又有汉奸告密，王一急忙往“保长”家跑。刚跑拢，一队日本骑兵就飞奔而来，包围了村镇。“保长”见形势危急，灵机一动，将王一藏到一个麦秸垛里。鬼子冲进“保长”家到处搜查，用刺刀往麦秸垛乱捅一气，刀尖差一点戳到王一的胸口和手脚，他憋着气一动不动，终于躲过一劫。

——5——

忘不了热血沸腾的往事

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。夕阳西下，把嘉陵江镀得金光灿灿的。在王一家的客厅，听着老人平静地讲述着战斗故事，让我时不时停下手中的笔，凝望着他充满沧桑的脸。我想，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浴血战斗呢？

每每讲到当年牺牲的战友、讲到日本鬼子的暴行，王老都情绪激动，只好停下片刻，恢复情绪。他说：“我怀念那些与日本鬼子作战牺牲了的战友，也想念那些曾和我并肩作战的同志。”2014年，他专程回到山西，寻访当年战斗过的地方，缅怀牺牲的战友。他对每一场战斗的时间、地点、战斗经过都记忆犹新。在他的叙述中，笔者仿佛看到太行山上飘扬的战旗，仿佛听到激烈的枪声、炮声和厮杀声。

“文革”中，王老当年经历的两次生死考验，却成为造反派整他的口实。他们派调查组去山西调查，哪知一调查才得知王老是抗战功臣。调查组的人回来后对王老说：“你的材料都调查了，没有一件是‘黑材料’的，全是‘红材料’。”

王老把他保存下来的唯一一张抗战时的老照片拿给笔者看。那是1945年王老随陆军中学到延安后照的。照片上，王老和战友们身着灰布棉军装，扎着皮带，显得精神振奋、斗志昂扬。

1949年南京解放后，王老从部队转入公安战线，后随西南服务团来到重庆。1965年任市公安局副局长，1978年任市委政法委副书记。2018年6月16日因病逝世，享年95岁。

一晃20年过去了，至今我仍忘不了当年采访王老的情景，更忘不了他讲述的那些让人热血沸腾的往事……

（图片由作者提供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