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罗林衡

又到了满街卖菌子的时节，总忍不住买上几斤，满足一下味蕾，找找儿时的感觉。

我的家乡在南川金佛山深处，山高林密，适宜大力发展旅游，早已成为休闲、避暑的胜地。可在我童年的记忆里，家乡的贫穷和饥饿总是挥之不去。好在金佛山很慷慨，漫山遍野的菌子可以缓解缺粮少菜的饥荒，至今仍不能忘怀。

金佛山的菌子总是踏着季节的节拍如约而至。秧子栽上坎不久，田垄边、红苕地里，时不时就能觅见三把菇。奶白的伞盖，长长的菇柄，俊俏诱人。用来熬汤，鲜香无比，堪比鸡汤。

三把菇，顾名思义，往往三朵同时出现，相距不远，躲在草丛中和人们捉迷藏。发现一朵，在周围寻找到其他两朵，是孩子们最乐此不疲的事。后来才知道，三把菇就是大名鼎鼎的鸡枞菌，与白蚁共生，是食用野生菌中的珍品。当然，三把菇只是金佛山菌子出场的序曲，不多，倒也念念不忘。

夏秋时节，菌子盛装出场。一场太阳雨后，菌子准会铺满整个山林。大人小孩背着背篼、端着簸箕，散入林中，半晌工夫就会满载而归。

菌子品种极多，林地边的油辣菇，涂着一层淡淡的油脂，顶着露珠破土而出，像害羞的小姑娘。过水后扯两把青海椒一炒，保准甩几碗苞谷米饭。不过，油辣菇要捡菇骨朵，伞盖一张开就会长蛆虫。最多的要数枞毛粑菌，松树下刨开松针，满满一地都是，不用挪窝就捡一背篼。枞毛粑菌剥去滑皮，可炒也可煮汤，虽味美滑嫩，但因为太多，不大受待见。孩子们最喜欢可以生吃的奶浆菌，有白色和鲜艳的橙红色两种，青杠林下，成片生长。一碰伞盖，白色的汁液渗出，如奶水般浓稠。拍拍土放进嘴里，有一股奶香。还有空筒菌，松树林里扎堆生长，通体浅红棕色、菌柄中空，煮熟用烧椒凉拌，脆爽脆爽的。如果不怕麻烦，还可以到杂木林里捡刷把签、耗子脚。这两种菌的菌柄如刷锅的刷把、耗子的细脚，一大片一大片密织在腐殖土里，捡来配以盐菜煮汤，下饭一绝。味道最美的当属大脚菌，菌柄粗大圆实，伞盖细小如指甲，样子很滑稽。大脚菌湿的时候有剧毒，不能吃，家乡俗语“吃大脚菌，躺木板板”。但把她切片晒干，制成干菌却是人间极品，远客来时，饭甑子里铺白布，隔米饭蒸熟，腊肉一炒，光香味就漫过好几道山岗。当然，金佛山的菌子远不止这些，还有石灰菌、小红菇、煤炭菌、猪嘴巴菌……这些菌子大而肥厚，做酸菌最好。

还有一种菌子必须一提，就是竹荪菌。学生放暑假时冒头，竹林里，背阴的山坡上都长。伞柄修长，拖着飘散的菌丝，恍若仙女曳着长裙翩翩起舞，漂亮极了。味道如何？小时候真没吃过，父母也不说可以食用，不敢吃。大概是因为竹荪菌有人上门收购，可以卖钱的缘故。每天天不亮，赶到山上，趁新鲜采集，菌裙完整，才卖得上好价。采的人多了，就连没开的菌包也刨回来。菌包似肉球，往牛粪里一堆，第二天就会长出美丽的竹荪。一个暑假下来，运气好时能卖一二十元，一学期的笔墨本子钱就有了着落。

深秋一到，菌子的盛宴就退下了，偶尔会有峒菌出场，青杠树、油桐树的枯木桩上，一团团、一丛丛，颜色不如平菇白，味道却好很多。峒菌存在的时间极长，直到深冬，也会顶着金佛山的冰雪出现。

我对菌子的感情很复杂——爱得透彻、恨得彻底。很多菌子有毒，每次上坡捡菌子，母亲总不忘叮嘱一番：颜色鲜艳的不捡，不认识的不要。即便这样，我家也有过一次吃菌子中毒的经历。那是个盛夏，水江的表叔来做客，上山捡菌子款待。当时捡的是猪嘴巴菌，黑黑的、厚厚的，平时也常吃。可那次不知怎么的，大概是没有完全煮熟，吃后全家上吐下泻，差点酿成惨剧。表叔最严重，不知灌了多少黄泥巴水，昏睡了好几天才好转。所以，家乡煮菌子时必放大蒜，剥几头往锅里一丢，煮熟后大蒜还是白亮白亮的，才可食用。现在听说这种方法缺乏科学依据，害得我买菌子时，总会多买一点，第一顿决不允许女儿动一筷子，等我吃下没事，第二顿才让她吃。

这就是金佛山的菌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