拜干爹

版次:011    2025年06月25日

□阿普

在我们井溪湾,房前屋后总有高大的黄葛树,枝丫向四面铺开,如巨伞般遮天蔽日。小崽儿小囡囡围着盘龙一样的树根撵趟子、滚铁环、抓子,欢天喜地。

黄葛树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家乡,把根扎进乌黑的泥土,吸收水分和营养,托起日益壮大的树干,抵挡雨雪风霜,接纳日晒月洗,在村口守护整个井溪湾的康宁。

岁月沧桑,黄葛树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,根从泥土里面爬出来,婉转臂弯,给树干以支持和力量。这时候的黄葛树足以堪当重任了,井溪湾的村民们开始把希望寄托于这些大树,那些内心深处的所有祈盼,用一根根红布条,大张旗鼓地缠绕在树干上,任风去传播,任太阳去翻阅,任雨水去刷新。张家要修房立屋了、李家要杀猪宰羊了、刘家要生儿育女了……都有一根红布条照护着,一切安好。

一天,爹带着我,手中拿着红萝卜和一块腊肉,还有丈二长的红布条,来到岔路口的一棵老黄葛树下。爹把装有红萝卜和腊肉的瓷盘摆在树根上,把红布条缠绕在侧枝上系牢,回过头大吼一声:“平娃子,跪下,拜干爹!”

我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唬住了,蒙了一下,双膝扑通落地,听见黄葛树的叶子窸窸窣窣响起来,仿佛干爹接纳了我,还念念有词地劝:“别跪了,快起来吧。”从此,我也有了“干爹”。

村里历来有拜干爹的习俗,拜了干爹的娃儿好养,不生病、长得壮、经得起风雨、邪气不敢上身。但拜干爹得杀一只大红公鸡,送一套衣服。我们家是出了名的穷,哪儿送得出这份大礼呢。不过爹一直没有放弃,努力攒着一星一点的钱物,随时准备为我拜干爹。人都物色好了,就是溪底的苟家大伯,人老实,身体棒,家境也过得去,何况我妈也姓苟,亲上加亲。

直到我们家的土墙房被一场洪水冲垮了,爹才彻底放弃了为我拜干爹的事。

后来,爹不知从哪里听来的——你可以让娃儿拜黄葛树当“干爹”!还真是奇怪,自从我拜了“树干爹”,精神气就往上走,做啥事啥事顺,个子也疯长,学习成绩一天比一天好。

放学回家的路上,我远远地望着岔路口那棵黄葛树,厚实的树叶像屋顶一般,树干粗壮有力,树根如虎踞龙盘,枝丫伸向天空,那伟岸高大的样子,让我觉得爹给我找了一个“好干爹”。

看着我越来越高,越来越懂事,爹也越发有成就感,他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做对了。

虽然天天从“干爹”面前经过,总要上下张望一阵,在内心默默地感激他。但正经拜祭则是在我过生日那天,同样用瓷盘装了红萝卜和煮熟的腊肉,摆在“干爹”的脚下,下跪,磕头,许愿。

后来,我读了大学,进了城,安家乐业,把爹妈也接走了。可是,我却接不走“干爹”。“干爹”并无怨言,依旧默默无闻地站在村口,长满了厚实的树叶,挺拔着树干,守护着井溪湾,为远在他乡的人们祝福,也包括我这个“干儿子”。

(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