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07月04日
□程华照
圈里常刷到江北城,那一张张黑白照片都是我的过去,一组组视频都是我的返程。
一
记忆里打望
江北城,一边是嘉陵江一旁是长江,简直就是个湿漉漉的水城。这里面朝两江逐水而居,向岸边坡上拓展,一条石子公路环绕上横街与下横街,一条条宽窄不一的巷子在陈旧破烂的屋檐下穿梭,把整个区域串成起没有死角,见不到“此路不通”。
五岁那年,妈的工作调动举家迁徙,乘舅舅的木船从鱼洞顺水而下,傍晚时分,船停在江北嘴的沙码头。此时江面映照着万家灯火,悠悠荡荡宛若水上迷宫,我不禁感慨:这就是江北城,我的新家。
依着江边走入金沙打铁街,高处的路灯被茂密的树叶遮挡无法照亮下面,显得落寞清幽,好歹街边铁匠铺子的火舌吐在道上,叮叮当当的打铁声,还在平平仄仄地喧嚣。
拐角进入迷蒙的小巷,我横抱胸前的一根日光灯管,砰地撞到硬东西,玻璃碎落地面。糟了,这灯管是家里长期晾毛巾用的,老远拿来恰恰到家门口就坏在我手里,正当妈吵我时,路边一孃孃打开门,漏出的光线照在地上的玻璃片上,妈急忙蹲下去捡,孃孃不疾不徐说道:“孩子还小,别责怪他,你们走吧!”说着,她转身从屋里拿起扫帚撮箕依依打扫着。回眸,一束光照亮了她,也照亮了我们行走的小径。
江北城是全市的工业基地,重庆织布厂、江船厂、医疗厂、锁厂、油厂、竹器厂……沿江岸畔密密匝匝的厂房、云端的烟囱、轰隆隆的机声响彻街头巷尾,它们不但解决了居民的饭碗,还招来大量的外乡人,我妈所在的牙膏厂定点在大溪沟学田湾一带招超年生。
那时的江北上半城与下半城道路狭窄坡度大,公交车只能抵达上横街的转盘处,从朝天门到江北嘴的轮渡停靠趸船后,步行沙河坝上一坡石梯进入街道,熟悉路的人立马走背街穿巷,外地的只好沿着公路转来转去,整整走完一条街,才到达车站去坐101路公交车。
中月台是江北城的地标,汇集百货商场、电影院、新华书店、红旗餐厅……每当月底领了粮票,捏住它肩膀搭着口袋走大街一溜就到那里的粮店,回来时全是上坡,我抄近路钻巷子扛着大布袋米,埋头两眼直愣愣盯着石板路,一二三数着移动脚步,嘿嗬嘿嗬地不知何时才是尽头。
初中那年,图画课提升为美术课,我班彬擅长钢笔速写,我喜欢水粉涂鸦,约起拎着画板步入水月庵、小市场、米亭子、洗布塘去找笔墨落脚处。聚贤岩的吊脚楼是彬的所好,我陪他去;江北公园的廊亭轩窗是我的菜,他随我而行。
二
晚风吹拂笛声残
三哥,高大黝黑,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,新建村的伙伴们都惧怕他,谁不听话就要遭到他收拾。
“过来——”有次他在院子天井处对我招手。
我歪着头暗忖,不去就要被他抓到巷子黑暗的地方,手杆反剪扭起,整得我直叫:哎哟。
移步向前,他将一封信递到我手中,上面没地址和姓名,我蒙了,一封白信投递给谁?
三哥语气压得很低有点堵塞:“快去交给文晓华,千万不要被别人看见了。”
那时追女人耍朋友都是在“地下”,男女躲躲藏藏不愿公开,白天大街上见不着几对排街的,只有晚上黑尽他们才钻出来压马路,男的喇叭裤的确良衬衫,女孩白裙飘飘,说说笑笑地走向影院看电影,或到江北嘴河边瞧涨水,这模式就像摩梭人的城市版。
文晓华,江北城跑的人几乎都认识,小巧灵犀的身姿,一根长辫在背上拽来拽去,好青涩。初中在124中学跳舞的,在台上总是占据中间位置。这次进入我校读高中就直接参加了宣传队,三哥在里面吹笛子,两人常同台演出在掌声中谢幕。
此时叫我送信,不去有许多理由,但余光扫到三哥那张脸,倏地改变:“我去。”
走出过道,缕缕阳光倾斜而来,我拿起信一看,没封口,扭头瞅瞅周遭,两个指拇伸了进去,想那里头一定是火燎燎的文字、情窦初开的样子,还有三哥的粗犷和文晓华的文艺。就在我想开启时,一种理念猛地像电击一样。
信握在手中忐忑地继续,一栋新房子出现在眼前,那是文晓华洗布塘的家被烧了个连营后,到这里来重建的。
文晓华的妈是江北城饮食公司的会计,旗下“好又来”面馆很有名。走进馆子看见排着许多人,我们就去找文妈,总会得到多挑几根面,作料多舀几勺。
这次,她家修房子时许多人去帮忙,挖地基、撮泥巴、擂土墙时三哥特别给力,除了回家吃饭就是去蹲点,噼噼啪啪地关模打砖,浑身晒得脱了皮,别人问:“你这样卖命图个啥?”
面前的新房全是三哥的影子,我快步走到窗前,窥探文晓华坐在床边埋头打毛线,“砰砰”,我叩了两下玻璃,遂将信从间隙入了进去。
至此,三哥从我身边淡出,我也与他一切恢复寻常。
一个雨后的夜晚,我们正在院坝里玩,突然一种离了谱的声音划破夜空,回荡身边,苍凉如泣。
“三哥怎么了?”我问。
“他和文晓华的事吹了。”
三哥驻足巷的那头,面对茫茫夜色横笛:晚风吹拂笛声残。
三
站立之城 拔节问天
撑花街、汇川门、桂花街……一个个熟稔的地名依旧在那儿,但里面的内涵早已更新,让我迷失了自己。
国金中轴线一路向前,宽阔黑油油的公路两侧,名贵的花草树木英姿飒爽于站点,在风中招摇、在阳光下妖娆,一组组高楼大厦在其中拈花惹草。西南证券,本土总部——米黄色花岗石底色,建筑古朴、典雅、英俊不凡,巨大的罗马柱下一排拱形的石门及浮雕;大楼两侧水景淙淙、松枝飘雪,让人震撼,让我驻足举头品读,直至同行老街坊的人叫喊:“像这样的比比皆是,今天我们来寻巷的,快走。”
迄今,寻巷只能在记忆里找。
放眼望去,江北城从头到脚都是新的,双城、一轴、五区的规划格局落地花开:以金融中心为主题,商贸大厦、三洞桥风情街、公园教堂、剧院会所作韵脚,一个不少地立于弹丸之地。条条道路像巨型的网,车在上面奔驰,人在大路上欢笑。
(作者系重庆市渝北区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