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熊昕

站在远雪农场的最高处，微风拂面，绿波翻滚，眺望辽阔无垠的平坦大地，南川兴隆镇的金花、金禾、永福村充满生机，宛如一幅徐徐铺展的壮丽画卷。更远处的老木沟水库静卧如镜，水天相融，仿佛人间仙境般悄然沉落于大地怀抱之中。

眼前，层峦叠嶂的山岩间，累累硕果挂满枝头，呈现出喜悦的丰收景象。果树下的野草恣肆蔓延，野花随意点染，一片生机盎然。谁能想到二十年前，这里竟是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呢？

由于长期采掘石英砂，大地被撕裂了外衣，裸露着嶙峋的筋骨，放眼望去，但见砂孔遍野，满目疮痍，一片凄凉。直到卢开远、陈雪莲夫妇在2015年毅然决然走进这片废墟，开垦荒地，遍种桃李。自此，曾经裸露刺眼的山野，渐渐披上鲜亮的新绿，旧日采砂的残痕在时光的流逝中被渐渐抹去。800多亩土地的价值被重新给予定义。

一夜春风，吹来远雪农场的桃红李白。“人面不知何处去，桃花依旧笑春风。”山风悄然唤醒沉睡的枝丫，远雪农场仿佛被施了魔法，山坡顷刻间披满了桃红李白的盛装。喜爱桃花的人们，纷纷来到远雪农场，看那漫山遍野的桃花，似一片红霞，红艳中有翠绿，刚毅中有柔美。远看，似红云飘动，朝霞满天；近看，如火如荼，似梅似丹。那挺拔刚毅的桠枝，或上或下，或曲或直，枝头上一朵朵、一瓣瓣桃花，红中有白，白中透红，绿中有艳，艳中吐香。有的含苞待放，有的喜笑盈盈，有的笑脸灿烂，有的羞羞答答。仿佛让人置身世外桃源，误入仙境一般。躁动的心情，绽放的情愫，不由得也随着灿烂的桃花而光艳四射。

“草色青青柳色黄，桃花历乱李花香。”如果说桃花年年盛开，年年桃红均相似的话，那么，再看看远雪农场成片绽放的李花却是另一番景象。远雪农场的李花更显得纯净无瑕。那一簇簇洁白的小花，清雅素净缀满枝头，满园望去，皑皑如雪，一时竟让人恍惚难辨是花还是雪。李花默默担当着报春的无声信使，风雨起时，小花便如雪蝶般纷扬飞落，树上树下，一时皆成洁白世界。纯净源于泥土，最终又悄然回归泥土，这无声的循环，恰如生命于无言之中赠予人们最深的启迪。

曾经涌动的人流，俊男少女争相拍照的欢笑和热闹，蜜蜂追赶时光找寻花朵采花的场景，伴随时光的流逝已慢慢离我远去。此情此景，大自然静谧，果园也显得安静。清晨，带露水的青涩桃、李从葱翠欲滴的叶间探出头来，在轻柔的光影中分外鲜嫩，露珠在阳光下晶莹跳跃，让人觉得这里就是一个玲珑剔透的绿色王国。

每至果实成熟时节，园中又溢满了另一种丰盈的笑语。胭脂桃色泽艳丽，绒毛薄覆，摘下一颗咬开，清甜汁液瞬时润透喉咙；青脆李上覆着淡淡果霜，一口下去，脆响爽利，闷热天气里几颗下肚，顿觉神清气爽，满口生津。果园里品种繁多，柑橘、桑葚、樱桃、冬桃……不同熟期的果实接力般点缀着四季，引得目光流连。

循着隐约的谈笑声望去，果园深处，卢开远夫妇正与农人们弯腰采摘。汗水沿额角滑下，无声地滴入泥土深处。偶尔直起腰来，望着累累压枝的果实，笑容便在他们脸上漾开，那笑容盛满了阳光与汗珠酿成的自信与满足。

我蹲下身，指尖轻抚过树干上深深的褶皱。这曾扎根于矿渣碎石之间的生命，凭借怎样坚韧的意志，才得以穿透坚硬贫瘠的土层，汲取养分，直至今日硕果累累？每一道褶皱里都深深刻写着无声的岁月，那是生命以根须为笔，以时光为墨，在昔日风沙盘剥的荒芜之上重新书写的绿色宣言。

暮色渐浓，我缓步离开果园。回望处，夕阳余晖温柔地为果树镀上金边。山风过处，枝叶沙沙摇曳，如同土地与生命之间低回的缠绵絮语。土地无言，却承载了所有的悲欢与蝶变，昔日的矿山创痕，今朝的草木芬芳，汗水滴落的故事，以及枝头沉甸甸的期待。

人类曾向大地索取砂矿，留下累累疤痕；而后又以柔软之心遍植桃李，累累伤痕终化作了累累果实，在曾经的伤口之上，竟开出报偿的花。夕阳余晖里，依稀又传来卢开远夫妇的笑声，他们正坐在院中矮凳上数着当天的收入，粗糙的手指上沾着桃毛，几张纸币被随意搁在沾满泥土的筐沿上。笑声爽朗，似有回音，掠过那些静默的果树，融入土地温暖的呼吸里。

当我走远，远远回望，山坡上的果园已融入薄暮。累累果实如同土地无声的笑意，悬垂在枝头，它们默默证明，人类一旦懂得俯身亲吻伤痕，大地终将以甜蜜的果实回应这迟来的誓言。

这漫山遍野无声的欢笑，证明心如人愿播下绿的种子，即使最深的伤痕，最终也能被时间与耐心编织为最美的锦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