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07月17日
□夏虹
夏日的阳光穿透漂浮的薄云,洒向茫茫大山。巫溪-云阳-开州高速公路以笔直的姿态,自西向东横贯巫溪境内,凿穿绵亘群山的阻隔,于莽莽苍翠间,搭起通往山外的通途。山脚下,巫溪境内红池坝收费站前,花布衫、蓝衣裳、白衬衣……各行各业、十里八乡的人们聚集于此翘首以盼。巫云开高速的根须已经稳稳扎根在大山深处,这个火热的七月,它将开启与生俱来的使命,改变这里数十万人的出行方式。
“老张,看高速路通车去!”半山腰上的村落里,热闹得像接新媳妇儿,乡亲们相互吆喝着。
小村落被大山环抱,老张站在院坝边,望着对面半山腰上横贯而过的高速路,绵长的身躯,从一座山脊里面钻出来,站立在沟壑之上,又钻进另一座山脊。密集的桥梁和隧洞,把高耸的山峰和深陷的沟壑串成珠链,把翻山越岭才能相见的思念变成弹指即到的团圆。
“你们先去,我女儿要走高速回来,接我过去耍。”老张扯着嗓子,半面山都能听见。住在远方城市的女儿一大早打来电话,要走高速回来接他去城里的家。
顺着山势,一条省级公路盘旋而上。从前的岁月里,那是进出县里唯一的通道。车在峰峦间起伏挣扎,好不容易攀上峰顶,另一座山峦又跳出来横亘于前。山里人便在这层峦叠嶂的迷宫中迷失了方位,山路颠簸的眩晕将乘车变为难受的体验。
“爸,我长大了要走出大山,去走笔直的公路!”老张的女儿从小受不住山路颠簸,中巴车上的眩晕让她不止一次这样愤愤地说过。
那年盛夏,女儿的中考成绩,如这骄阳般闪耀。堂屋里整整一面墙的奖状,是女儿梦想路上坚实的脚印。那天,夕阳染红了天空,一辆小轿车顺着盘山公路风尘仆仆来到老张家前,老师把千里之外重点高中的通知书递给女儿,上车时回头说道:“女娃子,走出去,莫回头,这山路弯弯,难行得很啊!”
门前这条盘山公路,向左,翻山越岭两小时车程后可到县城,那里有县里最好的学校;向右,翻越大半个巫溪,再经过一个同为山区的县,距家大半天车程的陌生城市里,有那所重点学府。老张坐在院坝边斜放着的背篓上,低头戳着粘在鞋底的泥土,老师的话还在耳边回响。
“走出去了,她注定就不会再回这大山咯!”老张喃喃自语,舍不得女儿远走。
天色渐暗,大山已在夜幕中成了墨黛色,望不到尽头。这一刻,老张坚定朝远方望去——他要送女儿去一个无须翻越千山万壑的地方,见过世面,才有更多道路可走。
路途遥远,启程那日,外面还不见一丝晨光。父女俩将行李缚在摩托上,乘着清冽山风出发。山路上的摩托车更颠簸,却是防治晕车最有效的办法。老张疼惜女儿,他要把车骑到最远的地方,转过九曲十八弯,翻过一座山,穿过一片林,把大块的庄稼地甩在身后,再顺着河岸往前走,东方升起的太阳晃得老张睁不开眼的时候,才到了邻县镇上。坐上大巴,车行不远,女儿便紧闭双眼,脸色惨白。老张恳求司机开慢些,然而山路蜿蜒,再慢也抚不平胃里的翻江倒海。一路眩晕抵达县城车站,再次换乘,奔赴那所学府。
安顿好女儿,老张将叮咛了无数次的话又絮絮说了一遍,便匆匆往家赶。搭乘末班车回到邻县小镇时,一钩冷月已悬挂在深邃的苍穹。骑上摩托车,晚风裹着白昼的余温掠过他疲惫的身体,黝黑的山影一路后退,车的灯光在大山无边的暗里明明灭灭,孤独刺穿重沉的夜,不知女儿能否在城市的岔路口分辨出方向。
自那个夏天起,九曲山道上,初春、夏始、秋至、冬末之时,都有老张载着女儿的身影,呼呼的风把他们的话带给了路边的树和花、山和水……高中至大学,轮痕深深,碾过时光。
女儿也终于在远方城市有了家。两个家之间,牵着千里之遥的思念,阻隔着茫茫大山,一年难得一回见面。
“爸——”女儿响亮的呼唤,从电话那头到响在耳边,也就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。今日,他们要沿这条新的高速公路,去采撷松涛与云影酿成的清气,去探察莽莽群峰未曾展露的容颜。
阻隔世代的群山,终被坦途驯服,家与远方终于一线贯通。路所到之处,山便不再是阻隔,而是家园稳稳的依靠;世代深埋于山石松柏间的梦,终于挣脱了所有曲折与晕眩,跟着滚滚车轮,向着广阔的世界,平稳而笔直驶去!
(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