灶台上的酸菜鱼香

版次:011    2025年07月24日

□砺刀石

每当我想起乡下的老屋,就想起老屋里灶台的酸菜鱼香。

我的老家在一个僻远的小山村,尽管老屋简陋却充满着温馨。每到下雨天,瓦檐垂落的雨珠,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声响。父亲总会将蓑衣往肩头一披,拎起竹篾编就的撮箕、竹筛,挎着笆篓,大步迈向田坎。那时的乡村都是望天吃饭。雨不但滋润着农和庄稼,还让鱼儿在浑浊的田水活蹦乱跳,有些鱼还会顺着田角缺口打着旋儿往外跑。这是捕鱼的好机会,父亲把撮箕往缺口一放,随手扯把野草、捡几块石子压住边缘。

那时我总爱踩着父亲的脚印跟在后头,看他沾满泥浆的裤腿在田埂上拖出歪歪扭扭的印子。雨水顺着斗笠边连成晶莹的帘子,父亲头也不抬,一把拽住我胳膊:“快些回去,等雨小了再来收鱼。”等再回田坎时,撮箕沉甸甸地直往下坠,里面有大大小小的鲫鱼、鲤鱼,偶尔还能兜到泥鳅和黄鳝。父亲把这些活物一股脑倒进笆篓,直起腰冲我咧嘴笑:“走,回去整鱼吃!”

厨房的泥灶灰扑扑的,父亲用火钳往灶膛掏两下,就挖出个凹槽。干枯的笋壳、竹叶子、谷草,在他布满老茧的手里三两下拧成草把子。“嗞”地擦燃洋火,火苗腾地蹿起来,把石头墙上父亲的影子映得忽明忽暗。铁锅里的菜籽油刚冒青烟,剖好的鱼一下去,“刺啦”声惊得我缩着脖子往后躲。金黄的油花裹着鱼身吱吱冒响,鱼皮渐渐变得焦脆,柴火混着鱼油的香气,顺着房梁直往人鼻子里钻。

要说最金贵的,还得是母亲腌在土陶坛里的宝贝,煮鱼更是离不开的酸菜。轻轻拧开坛盖,坛沿水“咕嘟”冒几个泡,酸香的气息“轰”地炸开。母亲眨眼就把皱巴巴的泡酸萝卜、琥珀色的泡姜、红艳艳的泡海椒抓了些出来。父亲抄起菜刀“咚咚咚”切成滚刀块,案板上溅起的水珠都带着酸香。这些在坛子里腌了大半年的家伙,就是酸菜鱼的主心骨。

铁锅里煎得金黄的鱼在沸水里打着转,酸菜“哗啦”一下全扑进去,干辣椒也跟着在水面翻跟头。父亲瞅我烧火不利索,往灶膛塞进把硬柴,火苗“呼”地蹿起来舔着锅底。咕嘟咕嘟的声响里,鱼肉的鲜、酸菜的酸、柴火的香,裹着白汽在灶屋里缠成一团。我蹲在灶台边,看父亲用长勺撇浮沫,灶火把他脸映得通红,汗珠顺着皱纹滚进衣领,他却浑然不觉。

饭桌上搪瓷盆热气腾腾。祖父和父亲各倒上二两包谷酒,慢悠悠地挑着鱼刺,滋溜一口酒,再夹一筷子鱼肉。我和老弟可没这耐性,扒开鱼刺就往嘴里塞。父亲总说吃鱼聪明,我想着多吃点,下回考试就能多考几分。有回被鱼刺卡住,喉咙火辣辣地疼,我硬是红着眼眶咽了下去。后来父亲还跟人夸我:“我家幺姑吃鱼凶得很,从来没卡到过!”他哪里晓得,我偷偷被卡过好几回。

雪白的鱼片吸饱了酸汤,一抿就化在嘴里。泡姜的辣、泡海椒的鲜,在舌尖上跳着踢踏舞。母亲一边笑我吃得不雅相,一边往我碗里夹鱼。父亲自己却只挑鱼头鱼尾,笑眯眯地看我们抢得热闹。我最喜欢拿鱼汤泡饭,“呼噜呼噜”连干三大碗,抬头看见父亲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花。

后来我成了一名老师,住在高楼大厦里。超市冰柜里躺着包装精致的鱼片,货架上摆满各种酸菜鱼调料包。高档餐厅里,白瓷碗装的酸菜鱼看着漂亮,可我尝来尝去,总觉得少了些啥。那些鱼片切得方方正正,酸菜酸得寡淡,连汤都像是兑了水的。我才明白,缺的哪里是料,分明是父亲掌勺时灶火的温度,是一家人围坐时的笑闹声。

现在老家的泥灶早拆了,父亲也离世十多年。每到下雨天,我就盯着窗户发呆。恍惚间,又看见父亲披着蓑衣在田坎上忙活,听见铁锅里酸菜鱼咕嘟咕嘟的声响,闻到柴火混着酸菜的香气。这味道早就长在骨头缝里,成了我心里最暖和的念想。不管日子怎么变,父亲给的这份滋味,还有藏在鱼汤里的疼爱,永远都不会凉。

(作者单位:重庆大足第三中学校教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