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0 2025年08月01日
□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罗安会
黑牛,我知青生涯结识的兄弟。适逢“八一”建军节,谨以此文缅怀那段难忘的岁月。
黑牛原名任世权,四川省江津县(现重庆市江津区)朱沱镇独树5生产队队长的三儿子,因肤色黝黑,大家便叫他“黑牛”。
1970年5月,待业青年的我下乡当知青,落户于朱沱公社独树5队。当时那儿十分贫穷,社员们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工分不值一毛钱,年终靠政府返销粮度日。
初到生产队,队里还没给我建知青房,便暂住在队长家。队长是一位心慈的农业好手,勤劳肯干。队长待我如亲人,让我与三儿子黑牛同住一屋,黑牛亲切地喊我哥。
黑牛比我小两岁,初中毕业后回乡务农。他身材魁梧,头脑聪慧,性情温和。他爱听我讲《水浒传》《三国演义》,也爱听我吹笛子,敬我如兄长。
每当夜幕降临,我便会拿出笛子,去不远的山坡上吹奏。我曾在镇上表演过《扬鞭催马运粮忙》《我是一个兵》等曲目,笛声悠扬动听,大队的很多年轻人常会跑来听我吹笛子。
农村劳作虽单调,但也有乐趣。记得薅秧那天,黑牛与我并排薅秧,教我辨识稗子。他说:“稗子的叶子比谷子宽而白,更粗壮,且高于谷子。”他还教我,稗子必须从根部拔除,否则会死灰复燃。那天晚上,我身上起了小红疙瘩,奇痒难忍,黑牛喊来父母,说是皮肤过敏。他们用草药煮水让我饮用,药到病除,我方安然入睡。
出工时间久了,腰酸背痛,队长便让黑牛陪我与女社员一同劳动。虽效率不如男子,但劳动中的谈笑风生,使劳作变得轻松愉快。
渐渐地,大家对我有了好感,亲切地叫我为“罗知青”。
久住队长家,我总觉寄人篱下。不久,队上为我修了三间茅草屋,黑牛专门从他家瓦房上取下两块亮瓦安在我的屋顶,屋子顿时明亮了许多。有了安身之所,从此我家屋顶便升起袅袅炊烟。
我很快适应了农活,与男社员一起耕种、挖土、挑粪,成为壮劳力。
初夏的夜晚,月光皎洁,山村静谧,唯有稻田中蛙声此起彼伏。黑牛与周老幺来家,叫我同去捉黄鳝。两人挽起裤腿下田,成了教我们捉黄鳝的老师。他们在秧田中寻找泥洞,一条条黄鳝被他们捉住。我也穿梭于稻田间,幸运地捉到了几条。当火把快燃尽,手电筒光线也变暗时,黑牛背着半篓黄鳝来到我家,一同弄黄鳝,共享美食。
不久,大队民兵连整编,我被推选为排长,黑牛成了民兵。集训中,黑牛表现优异,枪法精准,我俩都被评为优秀民兵。
“八一”建军节之际,我与黑牛等人商量,决定自费购买宣传画慰问军烈属。黑牛买回五十余幅画,我们一家家送上门去,赢得大家的赞誉。
一天,我们从地里收工准备回家,忽见靠近10队的赵家院子浓烟滚滚,社员们大声喊着“房子烧起了”。黑牛叫我:“罗哥,我们去看一下。”我俩快速跑到现场,见不少社员正忙着挑水救火。此时风助火旺,大火向邻居家烧去。只见黑牛从房后的斜坡蹿上邻居草房墙上,两手抓起房梁,使出“牛力”竟将半间草房房顶掀翻,火苗无法再往前烧,相邻的房子才未被殃及。这件事后,大家对黑牛好评如潮。
两年后,知青可以报名参军,而我已超龄,我便悄悄改小了年龄。经体检、政审,光荣榜最终揭晓,我名落孙山,而黑牛则如愿以偿。我跑到公社征兵办问原因,得到答复:“你私改年龄,还没追究呢!”
这年春,黑牛踏上了前往西藏林芝的征途,光荣地成了一名军人。黑牛十分懂事,即便身处遥远的西藏,依然经常给我写信。信中总叮嘱我,有困难就去找他父亲,同时还不忘安慰和鼓励我。他还兴奋地告诉我,他在部队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而且还当了班长。送给我的照片上,他英俊潇洒,精神焕发。
而我则渐渐适应了生产队的生活,每天与村民下田干活。时光荏苒,一晃三年过去了。
初冬的一个下午,天空阴沉,记分员急匆匆地跑到我家:“快去队长家,黑牛牺牲了!”我一听,脑子顿时一片空白,整个人都蒙了,然后飞快地往队长家赶。
队长家里已聚集了很多人,有部队的、县上的和公社的领导,还有大队干部,大家都在安慰着队长,而黑牛的母亲则哭得撕心裂肺。我挤进人群,看到黑牛的骨灰盒和照片安放在堂屋里。那一刻,我的眼泪夺眶而出。
原来,部队在拉练时遭遇泥石流,黑牛在危急关头毅然将两名身处险境的战友推开,自己却被泥石流无情地吞没,壮烈牺牲。
从那以后,我常去队长家看望黑牛父母。知青返城后,每次回乡,我都会去黑牛的老屋待一阵子,默默地告诉他:故乡在巨变,老屋前他种下的那棵龙眼树,如今已华盖如伞。站在树下,回想起当年与黑牛相处的一幕幕往事,依然让人感伤不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