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泥塆的秋收

版次:010    2025年08月04日

□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刘茂平

一夜之间,黄泥塆周围青绿色的稻田便镀了一层金。秋前无谷打,秋后满田黄,秋收就要开始了。黄泥塆有十来户人家,每到秋收,大伙便组织起来,一户挨一户地收割,互帮互助已在黄泥塆约定俗成,罗幺爷便是大伙推举的牵头人。

罗幺爷是黄泥塆德高望重的老庄稼汉,犁田耙田,栽秧挞谷,样样精通。秋收开始前,他仔细检查木挞斗、斗架子、竹围席那些家什,该修的修,该补的补,箩筐也换上了新箩索,平滑的镰刀拿到铁匠铺去“发水”,让镰齿变得更锋利,将稻草搓成细绳缠在刀把上,这样割稻时更合手。

先从哪一家开始收割,得由罗幺爷说了算。收割前几天,他头裹汗帕子,嘴叼竹烟竿,亲自走上田坎查看每家的稻田,像低垂的谷穗一样弯下腰,将谷穗摊在手掌中,仔细观察稻谷的成熟度。黄泥塆的每块稻田受肥力、光照等影响稻谷成熟度是不一致的,收早了会影响大米品质,收迟了稻谷容易自行脱落,这个度就由罗幺爷拿捏了。

收割的头天晚上,罗幺爷通知大伙集合,他要晒场秋点兵。要收稻谷了,晒坝上男女老少兴高采烈,罗幺爷从家里走过来,穿着灰色的短袖布衫,白天头上缠着的汗帕子搭在肩上,嘴里依旧抽着叶子烟。他慢步走到晒坝,小辈赶紧给他让出小板凳,他坐下吸了两口烟,大声说道:“我说正事了,明天从李老三家开始收割。”大伙立马安静下来,罗幺爷站起来分配任务,哪些人抬挞斗,哪些人割谷子,哪些人挞谷子,哪些人拖谷草,哪些人晒谷子,哪些人弄伙食,安排得妥妥贴贴。罗幺爷的儿子罗蛮子一听没安排他,急着问:“我干哪样呢?”罗幺爷不紧不慢地说:“你当然负责担毛谷子撒。”罗蛮子长得膀大腰圆,有一身好气力,人本分,快30岁了却还没对象。

第二天清晨,东方地平线发白时分,大伙已经在稻田里忙活起来了。天上的星星还没有散去,眨着眼好奇地看着这帮早起的农人;月亮也没有离去,它也要欣赏一下这秋收的场景。稻田里,割稻人镰刀轻快地上下晃动,两大把稻子便是一个谷把子,谷把子顺着挞斗两边整齐排放,方便挞谷人取用。挞谷人体力好,也讲技术,“嘭”的一声,第一棒打下去,倒提谷把子快速散开抖动几下,确保谷粒都散落在挞斗里,前三棒都是如此操作。两个人你一棒我一棒,“嘭嘭、嘭嘭、嘭嘭……”挞谷声带着节奏,在田野上空回荡。挞完谷粒的谷把子放置在挞斗耳朵两侧,三个谷把子便捆成稻草人,挞谷人拿起一把稻草,双手一合,横着手一拉,稻草人便被捆好抛在斗后,然后俩人拉着斗耳朵,挞斗便向前移动一大段距离。大伙都喜欢盛有水的田块,凉爽不说,双腿陷进田泥也抽取自如,割稻自然就不用把腰弯得很低。最老火就是叫作“火罐泥”的田块,田里没有水,田泥半干,双脚陷下去抽出来就如同戴着铁镣。

挞斗里的谷子盛满时,便要出谷子了。罗蛮子早就带着箩筐在田坎上守候,挞谷人奋力将挞斗拉到田边,取下斗架子,翻出斗里的撮箕,一撮一撮将谷粒装进箩筐,箩筐装满还要垒上一个尖,一挑少说也有两百斤。但对罗蛮子来说,这完全不在话下,他稳稳挑起,走过田坎,走过毛狗路,下坡腿不闪,上坡脚不软,甚至都不用换肩,一步步将毛谷子挑到晒坝上。以前乡间计算田块的面积就以产量来折算,四挑一箩就是一亩。整个上午,罗蛮子已经挑了两亩多的谷子。按照黄泥塆的惯例,当天一户的稻谷必须收完才能吃午饭,一般在下午两三点吃午饭也很正常。所以临近中午时,主人家煮好了鸡蛋汤圆送到田坎上让大家补充体力,叫作“打幺锣”。汤圆用橘饼馅做成包心汤圆,像拳头那么大,罗蛮子能吃下十多个。

罗幺爷自然在田边指挥挞谷,他最担心的是挞谷时把谷粒抛撒在田中,不时提醒挞谷人注意手势。他还要在晒坝上晒谷子,挑回的稻谷还淌着水,他把稻谷反复摊晒,水气才慢慢蒸发,再用竹筛筛去稻草,金灿灿的稻谷摊满晒坝,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耀眼。

正午,烈日当空,骄阳似火,泡桐树耷拉着叶子,显得垂头丧气的样子;秋蝉也赶紧躲进林间,有气无力地鸣叫几声。但阳光越烈黄泥塆的人仿佛就越来劲,“嘭嘭”的挞谷声更加铿锵有力,连小孩子也冒着烈日到田里捡漏掉的谷穗,帮着大人往田坎上拖稻草人。有时脚陷得太深,拔不出来,便一屁股坐在泥水中。已是下午时光,收完稻谷的人们来到堰塘边,连人带衣纵身跃进堰塘“牛滚水”,畅快地洗去身上的泥和汗。此时,主人家已在门口招呼:“快来吃晌午饭啦!”

黄泥塆的秋收每天进行着,直到家家户户颗粒归仓。那年秋天,罗蛮子处了对象,邻村的陈姓姑娘相中了他;李老三家喜添了一对双胞胎;张大伯家的姑娘考上了大学;王麻子的儿子光荣参军……黄泥塆的秋天总是有满满的收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