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秋的第一碗粥

版次:011    2025年08月07日

□赖永亮

清早起来,屋外头还带着点夏天的热乎气。我习惯性地往灶台瞅,咦,那锅常煮的绿豆粥不见了。母亲端了碗新熬的粥过来,轻轻搁在桌上。碗里,白米粒粒分明,漂着润白的百合瓣和圆鼓鼓的黄莲子,正冒着丝丝热气,闻着有股淡淡的清甜。“立秋了,”她轻声说,“该暖暖胃了。”

粥刚从灶上端下来,温温的,捧在手里,就像捧着初秋早晨那层薄薄的雾气。舀起一勺送进嘴里,米粒煮得软软的,几乎不用嚼就化了。百合瓣薄薄的,莲子粉糯糯的。米汤稠稠的,滑过舌尖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清甜,温顺地滑下喉咙——那感觉,就像小时候母亲的手,轻轻抚过我的背。碗口的热气慢慢飘着,像笼着一层纱,米粒、莲子和百合的模样都有点模糊了。

窗外的老桂树,这会还没开满金灿灿的花,但那香味已经在枝叶间悄悄聚集。一丝丝甜润的桂花香,让风送进来,又或者自个儿长了脚,悄悄从窗缝里钻进来,绕着手里温热的粥碗打个转,然后轻轻钻进鼻子。桂花的香和粥的米香混在一块,悠悠地散开,都分不清哪缕是碗里的,哪缕是窗外老树送来的。老话说,“云天收夏色,木叶动秋声”,可这初秋的信儿,不一定是声音先到,倒是这温润里裹着甜香的气息,先一步悄悄递到了跟前。

看着碗里舒展的粥,静卧的莲子,这香气也把我带回了小时候。也是立秋,灶膛里的火映着母亲的脸,红彤彤的。她守在锅边,轻轻搅着锅里的粥,嘴里絮絮叨叨:“夏天心火旺,喝绿豆泻火;入了秋凉气重,脾胃得用温和的东西养养才好。”那会儿我小,光知道粥又香又甜又软糯,哪懂得母亲熬进粥里的那些细密的心思?如今,她眼角的皱纹变深了,动作也慢了些,可守在锅边盯着粥看的样子,却和从前一模一样——日子这炉火啊,熬浓了粥汤,也熬浓了母亲眼里的那份慈爱。

一碗粥慢慢喝下肚,那股温热的暖意从胃里散开,舒舒服服地流遍全身。窗外,桂花的香气还是那样似有似无地飘着。碗底剩下一点点温温的粥,嘴里留着余香。母亲那句“养脾胃”的低语,这会儿才真正在我心里有了分量:原来这养,哪里只是肠胃舒坦?分明是母亲用这温热的粥当船,不声不响地载着我,渡过了这季节更替的河。秋凉刚起,是这一碗粥,先替人挡住了那第一缕寒气。

节气翻篇,天地也跟着变。这立秋的头一碗粥,温润得像初秋的早晨,无声地包裹着人间的冷暖;粥香缭绕里,母亲悄悄熬煮的,是一份能挡时光寒气的暖意。碗里盛的,哪里只是米粒和果子,分明是她用日子的文火,慢慢煨出来的、无声的守护——秋意落在碗中,暖意便留在了心上。

人间的温饱,原来不光是米粒煮透了、甜汤暖了胃;这一碗再平常不过的粥饭里,盛满的是母亲用每一个晨昏当柴火、用满心的惦记添火,为我们熬出的最暖和的滋味。 (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