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08月08日
□项德林
山里人家所种的无非是三大坨:洋芋、红苕和苞谷。盛夏时节,漫山遍野的苞谷成熟了,一日三餐便吃苞谷。将苞谷粒用石磨磨成糊熬羹羹,或者腊猪油煎成饼子,或者直接用油将苞谷粒和着青椒粒煎成“油蚱蜢”。不过对来我说,最爱吃的却是用苞谷做成的桐叶粑。剥开桐叶,乳黄色三角形桐叶粑散发着清香而醇厚的味道。
从山巅到江岸,故乡漫山遍野遍植油桐树,我们称桐子树。元代曾在故乡任安抚使的王师伦所作《过木枥山》中有“山半桐花点客衣”之句,可见当时桐树之盛。至盛夏,油桐树叶大如扇,散发着油亮亮的光泽,许多知了在其间翻飞,不停地歌唱。
每次蒸桐叶粑,摘桐叶的任务就落到我头上。不一会儿,我便挎一篮油亮亮的桐叶回家了。灶屋的墙角有一尊石磨,奶奶驼着背用双手推着磨杠磨嫩苞谷。
奶奶将搪瓷盆里的苞谷糊糊搅和均匀,加入少许白糖,用纱布扣上,稍稍静置发酵,等苞谷糊糊干湿适度后,将苞谷糊糊舀到洗净后叠成三角形的桐叶里,并用桐叶柄穿过叶面固定,一个桐叶粑便成形了。随后,奶奶将桐叶粑放入锑锅蒸格里,燃起熊熊柴火猛蒸。霎时间,整个灶台雾气氤氲。奶奶一直守在灶膛前架火,约半个小时后揭开锅盖,桐叶和苞谷的清香交织在一起,在灶房里四下弥漫开来。我总是迫不及待从锅里拎出桐叶粑,顾不得烫手,剥开桐叶吃将起来。苞谷粑入口,糯滋滋甜蜜蜜,肆意地搅动味蕾。
吃饭时候,一碗稀稀的苞谷羹儿、一盘腊油苞谷饼子、一盘“油蚱蜢”、一锅苞谷桐叶粑,外加一盘刚从泡菜坛子里摸出来的酸黄瓜,一家人把一桌苞谷宴吃出了珍馐的味道。
山里人家夏日里农活繁重,在炎炎烈日下,既要在坡地里掰苞谷、为红苕间藤,又要在稻田里管水除稗草,体力消耗极大。夏天太阳落山晚,下午时光被拉得老长,为了抢农时,得天黑尽了才能吃上一顿饱饭。于是,午后上坡下田时,大人们在竹篮或背篼里放几个桐叶粑和一罐浓酽的老鹰茶。累了饿了歇气的时候,一口桐叶粑一口酽茶,甜香与苦涩融汇,就像山里人家的勤苦却甜蜜的烟火日常一样。
苞谷粑还有一种吃法更加美味,是我极其喜爱的。将蒸熟的苞谷粑放入柴火灰烬里焐一会儿,预计桐叶被灰烬焐焦后用火钳取出,拍净余灰。剥去黢黑干焦的桐叶,里面的苞谷粑呈焦黄色,一股焦香扑鼻而来,咬一口却又外脆里糯。那味道醇厚又悠长,融进了记忆最深处,以至于前段时间在小区门口看到有农民担着桐叶粑卖,竟然如获至宝,欣欣然买上几个尝尝鲜。虽然没有柴火灰烬可焐,那桐叶粑依然香如故,记忆也跟着回到了数百里之外的山乡,或朦胧,或清晰。
(作者单位:太平洋寿险重庆分公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