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08月12日
□黎强
母亲有一把老算盘,褐红色的珠子,油光水滑的,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有些年月了。平日,母亲把算盘与记账本一起放在老衣柜最深处,像宝贝一样藏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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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个月末,母亲就会拿出算盘,一阵噼里啪啦声之后,与坐在老桌边的父亲一起闷不开腔。看得出来,母亲的情绪是低落的。有时,父亲会站起来拍拍母亲的肩膀,劝说:“没事的,下个月打紧点开支就是,总不能让娃儿们饿肚皮嘛。”还是娃儿的我,只晓得算盘拨弄出来的声音好听,却不知道母亲把小家庭的账一算,又是超支了一大截,心情很不好受。
母亲没有多少文化,字也认不得几个,却会打算盘,是小时候外公教她的。母亲与父亲结婚时,外公除陪嫁了一方石水缸外,再就是这把老算盘了,他告诫母亲要学会精打细算、勤俭持家。母亲铭记外公的叮嘱,一把算盘算着家里的人来客往,也算着家里的柴米油盐,把清贫的小日子算得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。
每年放完寒暑假,我们三兄弟就得掏学费报名上学了。那几天,母亲用算盘的频次多了起来,还在账本上查阅着什么。三兄弟哪里知道母亲的算盘打不动了,是因为家里缺钱了,正为学费伤脑筋呢。三兄弟整理好各自的书包,装好假期作业,伸手喊母亲拿学费。不料母亲只给了哥哥的学费,我和弟弟则只有一张学费欠条。差欠的学费,由母亲在欠条上约好的时间内补交。那时母亲的算盘声,总是断断续续且有些有气无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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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母的老家都在乡下,一个在双河桥的半山腰上,一个在刁家场的七里岗上,都穷。穷归穷,但逢年过节总要回老家看爹娘、走人户呀。要回老家,总得带点米花糖、花生、老白干、冰糖、黄糖之类的“扎包”。
临近过年,母亲的算盘声就在15瓦的电灯下响起,还不时在记账本上写着什么。算盘声时而急速,时而缓慢,时而停顿。母亲把记账本递给父亲过目,同时解释说:“这是走人户的冰糖,这是拜大年的米花糖,还有打发亲戚娃儿的压岁钱。”父亲边看边听,感觉到母亲说这些话的底气不足,扭过头拿过笔,在记账本上划拉着,把原本给父亲这边亲戚的礼钱、“扎包”拿掉不少,把母亲老家亲戚的全部保留下来。父亲这样做,一是家里经济实在捉襟见肘,能节省就节省;二是母亲一年到头操持家务辛苦了,总不能少了“扎包”,让她在娘家人面前跌份儿。
这个阶段,母亲除了要精打细算回老家的开支外,还要考虑制作我们三兄弟过年新棉鞋、新棉裤、新棉衣的费用,这是孩子们过年的念想呢。母亲在算盘上噼噼啪啪算着,又去抽屉里翻出布票、棉花票合计着。不几天,母亲买回新布匹、新棉花,就着深夜的灯光,为三兄弟一人做了一套崭新的棉衣,我们高兴得抱着就不放,直到懵懵懂懂睡去,还紧紧抓在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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改革开放后,计算器渐渐出现,但还没有普及到每个家庭。那时,我家有了一个上电池的初级计算器,可以进行十以内的加减乘除运算,比打算盘来得快些。但母亲却不爱用计算器,还是把老算盘拨弄得噼里啪啦响。
这时,母亲的算盘不再是计算吃得饱、穿得暖的事儿了,算的是每月的结余。特别是我们三兄弟的工资交给母亲保管后,母亲心中盘算着儿子结婚成家打一套新家具要存多少钱,每月在银行里应该按时储蓄多少钱。这个时期,母亲的算盘声饱满、清脆,流畅得很,听不出一点犹豫的意味。
也许是受了母亲的影响,我也喜欢上算盘这个传统的计算工具。我从上海立信会计学院毕业后,干上了财务会计,算成本、算单价、算利润,当好了厂里的“红管家”。作为专业财会人员,我的算盘肯定比母亲打得好。但我却时常在思考一个问题,虽然我的算盘技能比母亲好得多,但我哪里能有母亲那份博大的慈爱,把自己的酸甜苦辣在算盘上拨上弄下,使得一家人的小日子安稳而踏实,让算盘声成为清贫之家悦耳动听的小曲呢?
哦,一把老算盘,几多母爱情。
(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