泛黄的购米证

版次:011    2025年09月11日

□曾广洪

搬家清理屋子时,无意间发现箱底泛黄的购米证,那段尘封的往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。

我是1962年出生的,与“灾荒年”擦肩而过。我家那本巴掌大的购米证由母亲掌管,平时锁在柜子里,只有在买粮油时才露尊容。彼时的购米证是城镇居民引以为豪的凭证。

那是20世纪70年代初,国家规定10岁以上居民每月供应粮食25斤、菜籽油半斤,大米0.138元/斤、菜籽油0.76元/斤。搭配的杂粮有红薯干、包谷、面粉等占三分之一以上。

每逢月初,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酷暑寒冬,公社粮站总是人头攒动,男女老少背竹篓、挑箩筐排队,先交钱开票再进库房。面对堆积如山的大米,让我突发奇想:要是家里有这么多白灿灿的大米该多安逸呀,再也用不着顿顿吃难咽的红薯饭了。

粮管员过台秤时,眼睛瞪得大大的,左手小心翼翼拨着游铊,右手持长勺添进或舀出,生怕多出一粒米。老油子们边套近乎,边调侃“我回家要复秤哈”。“月底盘点时要是差一截,我找鬼大爷呀?”粮管员立马回怼。平时再“翘杆”的人,只要跨入库房门槛,在粮管员面前顿时变得矮了三分。

在那个年代,粮站站长威风八面,社员交公粮评等级,得看其眼色。你若想在粮站找个零工挣钱,还得把站长伺候好点。特别是冬月间,架子猪急需催肥长膘,得点头哈腰找站长批条子弄两麻袋细糠才行。就连粮站里的女青年找对象,非公社干部与教师不嫁;粮站小伙子找对象,那也是挑剔得不要不要的。

玉龙粮站有别于其他“扁担街”乡场,甚至比有些区公所粮站的任务都重。除了供应街村居民,还要承担附近厂矿职工及家属的粮油供给。印象最深的是住在巴岳山巅的红旗茶场三队,每次都要动员十多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翻山越岭挑米背油,往往一个来回就是大半天。而国营玉龙煤矿则家大业大,卡车直接开进粮站,喇叭震天响,雇佣搬运工一麻袋一麻袋地往车上扛。

有一次,王二娃把“购米证”弄丢了,气得他老汉团团转,少不了挨一顿胖揍,跺脚直呼这该怎么办?重新补办“购米证”,层层求爹爹告奶奶,折腾了几个月。尖尖脚的唐三婆患有白内障,路滑趔趄把菜油罐摔破了,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天一夜。每次挑米时,母亲总要使劲攥箩索是否结实,再三叮嘱路上千万小心。

母亲每次煮饭,都要先拿小搪瓷盅精准计量。淘米水是用来养猪的,而米汤呢更不能浪费,撒几粒盐巴做“盐米汤”。白米干饭不可能天天吃,里面总掺杂红薯,尤其是有“干巴烂”味儿的红薯,一吃就是大半年,老在喉咙里打转转咽不下去,冒酸水反胃。因长期吃红薯消化不良,弄得我上课时,臭屁连连,丢人现眼,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。

我时常赌咒发誓“宁肯饿死都不愿意吃红薯了”,但每逢开饭时,又不得不面对红薯,毕竟味觉在饥饿面前不堪一击。母亲那双眼睛总是盯着我的饭碗,哪怕饭桌下黄狗的尾巴摇得再厉害,也视而不见,更莫说饭粒掉在地上了。母亲为节约几滴菜油,烙麦粑时,拿麦秆在铁锅四周使劲擦,烙出的麦粑焦煳无油香味儿。

隔壁邓大娘视菜油罐为心肝宝贝,像耍魔术似的,用麻线吊个铜钱,每次炒菜时,提起铜钱往锅里滴几滴菜油,邓大爷总埋怨老太婆弄的菜像在喂猪,太难吃了。

母亲经常给我上忆苦思甜课,她说,在三年“灾荒年”期间,国家供应紧缩了,居民每月供应大米才19斤,红薯出来那阵,附近生产队送来5斤抵1斤大米。即使勒紧裤腰带仍饿得咕咕叫,四处找吃的,先捉沟田的鱼虾、螃蟹,后抓麻雀、老鼠,挖了竹笋与葛根,再摘树叶与鹅儿肠草,有些人甚至吃“观音泥”土,拉不出大便,疼得哇哇叫。

过去城镇居民生老病死,都会及时出现在“购米证”的粮油增减变化栏目上。诸如跳出农门、工作调动、参军提干等,少不了户口与粮油供给证明。“购米证”与人们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,离开了“购米证”就寸步难行。一本小小的“购米证”既是几代国人的集体记忆,更是共和国从一穷二白走向富强的见证。

(作者系重庆市大足区散文学会副会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