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09月17日
□谭鑫
真正开始意识到回家离我近了,就和突然认识到新学期离我不远时一样,均是从一张火车票开始的。
十年前,一个国庆节前的下午,我请好了假,独自坐在开往家乡的火车硬座上,一段15个小时的旅程算是正式开始。
下午3点,车窗外的阳光一直热情高涨,单薄的窗帘只能遮掩分毫,不时有利剑般的光芒从缝隙里穿刺而出。邻座旅客怕晒,我便和他换了个靠窗的座位,自此窗外风景得以尽收眼底。
不消多时,明晃晃的太阳刺得人眼晕,我索性低头玩起了手机,用彼时刚刚流行的签到功能一路“打卡”,铁轨下出现的地名,都是我听过很多遍却一直未能踏足的地方。不多时,火车已在我不曾留神的时刻,哐当哐当地出了城,不断有田野映入眼帘又慌忙倒退,我不由在心里感慨道:“长沙,再见啦!故乡,你可好?”
不紧不慢的时间里,列车在楼层交错的城市和农田密布的乡野来回穿梭,窗外一直有黄澄澄的稻田在视线中闪烁。这边的稻谷收割期比我家乡要晚,总爱和桂花约在同一个节骨眼上飘香出落,花香和稻香组合成这个季节最浓烈的气息;“稻桂稻桂”,默念之中,总有谐音“道归”之意,这场一路生花的旅途,不免平添一股“陌上花开缓缓归矣”的意境。
受自然天气和插秧早晚影响,每块农田的成熟度又有些进度不一。大多农田已相继到达收割期,不过偶有农田已抢跑到“第二青春期”,割过一轮的稻茬上又重新泛出油油青苗,即将再孕新稻,长出家乡人常说的“抱孙米”(第二茬稻米)。
许是靠着窗观望太久,眼中生出几丝困意,为了保证不会被车内的嘈杂所惊醒,索性戴上耳机闭眼小憩,音乐似乎天生便有这种功能,无形之中将动与静有边界地筑篱,让内心退入安定。难得在火车上有了睡意,我便尽量利用拥挤的空间,最大限度调整到舒缓的姿势,“披头盖脸”地黄梁一枕起来。
不知过了多久,盒饭的叫卖声唤醒了浅睡的我,起身喝了口水,肚中并无饿意,提起放在窗边有些酸麻的左手,不由得看了看窗外,一个圆圆的月亮不知在窗外盯了我多久。它似乎也像个游子一样飘零已久,在入夜的旅途中随着列车悄无声息地翻山越岭,心情虽然急不可耐,神态依然故作镇定,和我换座的小伙子生怕吵到凝景出神的我,拍拍我的肩,轻声提醒说:“有热水了,可以泡面吃。”我回头报以一笑,顺窗一指:“看!你这座位不错,有月亮呢。”他也嘿嘿一笑:“是吧,它都跟踪你好长时间了……”我正奇怪我怎么能听见他的声音,原来,耳机里的音乐不知在什么时候,已悄悄地停了。
每站都不断有人潮水般地涌上退下,列车也保持着司空见惯的淡定,我吃了些食物,干脆和邻桌的人吹起家常,时间便如沸水一般开活起来;直到夜深,旁边的鼾声逐渐起伏,聊天便在某句后语不搭前言里顺势而止。
我睡意全无,拿出事先预备好电的MP5,独自一人看起电影,先是一个动漫,里面也有列车在夜里奔驰的情节,我和剧中人物在某些场景中略有重合;后来是相声、纪录片。在看彼时大火的《舌尖上的中国Ⅰ》时,邻座的小伙子醒了,带着睡意说:“这片子拍得的确不错,不过我觉得太笼统……”即便如此,他还是接过了我递来的一只耳机,一起慢慢地欣赏起来。
视频看到结束时,耳边响起了列车员的报幕:“前方即将到达涪陵站,请要下车的旅客提前准备好行李……”想象着家乡正在前方安静地等着我,心中不免有些自我感动——朝思暮想的城市,穿越灯火阑珊的长夜,终于在黎明前等到我。
和邻座微作道别,我背着书包走下火车,家乡的天空还埋在睡意之中。我打开手机,再度确认没有告诉过家乡的任何一个人我回家的消息,我习惯等候,不知他们是否习惯惊喜。
但无论如何,家乡凌晨5点半的风微扬在脸上,总有拒绝不了的惬意。
从回忆中醒来,眼下又是丹桂飘香的中秋时节。不久前我收到了大学同学的新婚请帖,要在国庆前后重返第二故乡,想到此节,心中不免有种归家的情怯。回忆起当年在中秋时节独自前行的往事,突然觉得时光在一刹那间,有了电影蒙太奇般的回放倒叙。而当年的交通工具,已由火车转为高铁,对我来说,成长如斯,人生的风景必然是推陈出新。
10年前那段旅行的最后,我刚走到家门前,便正好听见老爸在叫老妈吃早饭,我顺口答应:“好哇,我也正好来吃。”听到我的声音,他们一齐冲出门外,还没见人,母亲便埋怨道:“怎不提前说一声?”父亲抢答:“你这性子,说了不得整夜睡不着。”我没接话,只静静地立在门口等待家人相迎。
家的门吱呀一声开启,眼神相撞的瞬间,微笑着,光芒里的疲倦一扫而空;动容着,神色里满满的全是理解。
(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