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洪德斌

月色昏暗，四野阒寂。父亲带领二叔、小叔来到村后支渠旁，指着一块玉米地，让他们埋伏其中，等待窃贼到来。

这是四十年前的事了。那时，父亲三十来岁。一天晚上，父亲用板车拉完地里的粮食，把板车搁在院门外，径直进了院子。吃了晚饭，准备休息，突然想起，板车还在院外。赶紧出门，板车只剩一副木架，颓然躺在地上，车轮却不见了。

那个年代，板车是农家的重要工具，用来拉粮食、拉木头、拉肥料，省力得很。板车结构简单，由一副木架和一对车轮组成，一对车轮固定于车轴两端，木架置于车轴上即可使用。木架可请木匠，用自家木料打制，车轮则须拿钱到集上买。但农家缺钱啊，有些人家买不起，所以板车也不是家家都有。没有的，难免见利忘义，盗窃之事偶有发生。

父亲找不到车轮，自然明白，车轮被人偷了。心疼、后悔，都无济于事，得找到贼。会是谁呢？乡风淳朴，村民穷是穷点，谁也不愿当贼，传出去还怎么在村里混。但也有例外，村中有一光棍汉，喜偷鸡摸狗，村民尽知。父亲揣测，车轮丢失，八成是他所为。

父亲沿公路追去，可夜色沉沉，什么都看不到，窃贼恐早已逃之夭夭。父亲追来追去，毫无所获。父亲转念一想，若为光棍汉所为，他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，天刚黑就扛着车轮往家去，万一路上遇到熟人，不就露了马脚？他定是先藏了东西，待夜深人静了，再来扛。

他会把东西藏哪儿呢？村庄周边皆平地，庄稼已割完，无遮无拦，恁大个车轮，是藏不住的。父亲反复琢磨，脑子里灵光一闪，藏匿绝佳之地莫过于路边支渠。支渠干涸，杂草丛生，父亲摁亮手电，沿着支渠寻找，没多久果然找到了，车轮为杂草遮盖，不仔细找很难发现。

东西找到了，失而复得，父亲舒了一口气。按说，他把东西扛回家，也就完事了，但父亲不这么想，他觉得，要捉住偷东西的贼，给他点教训。父亲回家，找来二叔、小叔，他们都是十几岁少年，听说要捉贼，紧张又兴奋，摩拳擦掌，跃跃欲试。他们按父亲安排，躲在玉米地里，夜色藏着他们，支渠杂草里藏着车轮。

二叔、小叔盯着支渠，守株待兔。时间好像突然变慢了，一分一秒地走，蚊虫猖獗，身上鼓起的包越来越多。真难捱啊！他俩咬着牙，焦急等待。乡村的夜晚，人们睡得早，村庄寂静，唯虫声不断，狗吠时有时无。终于，夜深了，村庄更静了，在深沉的静里，他们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，由轻而重。幽暗的公路上，一个黑影出现了，他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。二叔、小叔毛发竖起，手心冒汗，心怦怦跳。

黑影走到藏匿车轮的支渠边，停了下来，观察一下周围，确信无人，这才跳下支渠，把车轮搬上公路。这一切，尽在二叔、小叔的监视下。待黑影扛起车轮，准备离开时，他俩大喝一声，一跃而起，从玉米地里冲出来，扑向黑影。黑影吃了一惊，他没想到竟然会有埋伏，慌忙丢下车轮，沿着公路逃窜。黑影跑得太快，二叔、小叔追不上，望贼兴叹，只能大声呼喊：“抓小偷，抓小偷。”听见吼声，黑影跑得更快了，一转眼，遁入夜色，不见踪影。

二叔、小叔停下脚步，气喘吁吁。父亲突然从路边走出，说他在埋伏路边多时，已看清黑影真面目，正是光棍汉。二叔、小叔疑惑，问他为何不拦住小偷。父亲似乎早有主意，摇摇手：“不可。我思虑再三，捉他不如驱赶；驱而不捉，留其颜面，又可破其贼胆。”果然，从此我们家再没丢过东西。

（作者单位：重庆市巴南区财政局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