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王晶

西瓜堆满的摊位旁，一张小桌子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。那只最大的玻璃罐里，清澈的水底沉着密密麻麻小虾形状的米凉虾。夏日的傍晚，黏稠的热气在地面蒸腾，将路人的脚步都拖慢了。唯独玻璃罐里的凉虾，在清凉的水底自由仰卧。

记忆里第一次喝它，那些蝌蚪样的东西，滑过喉咙时软糯嫩滑的触感，便就此烙在心头。路边的李婆婆，总在放学时响起那声招呼：“丫头，放学了哟？快来喝杯凉虾解解热！”她的眼睛习惯性眯着，眼角的皱纹也随之聚拢，亲切极了。

巷子的拐角，李婆婆的小推车上，瓶瓶罐罐里的凉虾吸引着无数个酷暑日夜里的行人。李婆婆家境不好，全指着这点微薄收入度日。夏天热得厉害，她就摇着一把旧蒲扇。熟客们来了，随意坐下，她马上端来一碗碗冰镇凉虾。入口甘甜，暑气顿消，人们赞不绝口。李婆婆笑着招呼，应和着闲聊，忙碌的身影带着一种满足。日子久了，大家都知道她的不容易：老伴走得早，儿女都在远方打工，只剩下她一个人。可她总说，不能闲着瞎想，得做点事。于是，每天天没亮透，她就起身熬制凉虾，费力地推着小车，一步一挪到那个熟悉的拐角。熬米浆、搅拌、漏凉虾……这些劳碌填满了她的每一天。当黄昏的阳光斜斜照进巷子，收拾完摊子的她，常常独自坐在暮色里，眼神望向远处某个固定的点，短暂的沉默后才慢慢起身回家。

时过境迁，翻修后的巷子早已变了模样，李婆婆也已离开多年。此刻，摊位上那罐浸泡在清水里的米凉虾，在细雨中显得格外清澈。雨滴划过玻璃，留下一道道水痕，罐内的景象也随之晃动、模糊。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突然攫住胸口，尘封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。

李婆婆的脸庞在时光的冲刷下虽已不甚清晰，但那碗凉虾的味道和她带来的慰藉，早已深深融入了小镇的血脉。从昔日与李婆婆的闲谈中，我隐约拼凑出凉虾的做法：磨好的大米粉加石灰水、糯米粉搅拌，米浆下锅翻炒至黏稠，再舀起，倒入漏勺，让滚烫的米浆如瀑布般垂落，穿过孔隙滴进清凉的水中，凝固成小虾形状，放凉即成。凉虾盛在碗里，浇上醪糟，淋上黏稠的红糖汁。轻轻一啜，那股香醇甘甜瞬间弥漫齿颊，似乎再沉闷的苦涩也能被它悄然消融。

我看着碗中沉浮的凉虾，李婆婆那皱纹密布却始终含笑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出来。仿佛只是昨日，夏日的黄昏，坐在巷子口的小桌旁，一碗冰凉甘甜的凉虾就是整个世界，充盈着最简单的满足和安宁。“丫头，喝凉虾吗？”风声中，那声熟悉的吆喝又响起。是的，李婆婆和她的凉虾，从未真正消失过。

（作者系四川省达州市科普作协会员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