巫山的云

版次:011    2025年10月20日

□向永蓉

推窗,见云,心头甚喜。

遇到雨天,云最是识趣。从对岸巫咸山眉眼处生发,一簇簇顺着山脊铺开,瞬间便在山腰萦绕起一条洁白的丝绦,薄如羽翼,氤氲堆积。渐渐地,山上的云变得厚重起来,转而向下缠绕。不多时,江面已然仙气蒸腾,长江大桥似一道彩虹横卧江上,两岸群山隐去苍翠,城郭廊宇若隐若现,江面上游轮似在天庭穿梭,一声长长的汽笛穿山越水,在这人间仙境中唤起了一缕缕烟火气息。

急雨过后,江面浓云渐去。薄雾漫过十二峰,沾着峡江的潮气,在半空中打个旋,忽而铺成山顶的缟素。风起时最是热闹,云絮被扯成万千条银练,在峡谷里翻涌、在山腰聚散。似白马奔腾,又似玉兔游走,时而撞向峭壁,碎成微云似满天星子;时而又聚成棉絮般的团块,慢悠悠飘向江面,投下细碎的影子,惹得江水也跟着漾起粼粼云纹。

立于窗前,看云来云去,满眼都是洒脱之态。顷刻间,对墨客骚人笔下的巫山云雨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。

云本无意,只怪人多情。宋玉的“旦为朝云,暮为行雨”,元稹的“除却巫山不是云”,之前只当是他们笔下的浪漫情愫,如今仔细琢磨发现,字里行间不只藏着人之深情,也藏着变与不变的最朴素哲学。宋玉有感它变化无穷的表象,因而心生得失之患;元稹在意它始终如一的真本,故而真情难移。巫山云雨之变,本是峡江朝夕气候变迁的自然现象,可是看它的人却将爱恨别离之情赋予它,使得冰冷的自然景观承载了人的悲伤喜乐,让人与云有了共情,从古至今才会被惦记、被喜爱,就如当下的我。

巫山云从不在意形态,朝暮之间,可化作奔涌的浪、轻盈的羽,甚至是神女鬓边的流苏,却始终守着峡江的魂。它从无固定的模样,却永远是巫山的云。世间万物虽未有一刻静止,却在变化中守住了自己的本质。你看它此刻是缠绕山峰的玉带,下一刻便成了掠过江面的轻纱,晴时又是天空的白莲,可无论如何变幻,那抹从夏商飘来的缥缈、那份沾着楚韵的空灵,却从未消散。

千百年间,无数支笔描摹它的姿态,可每一次落笔,都是独一无二的定格。在每位墨客的眼里,巫山的云都带着彼时彼地的心境,是“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”的独特体悟。可它又从不被笔墨心境所困,方才还是“行雨”的缠绵,转瞬便是“朝云”的疏朗;前一刻还在峰巅聚成浓墨,下一秒便散作漫山妙曼。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“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”,这话我相信,世界上绝无两片相同的树叶,巫山的云也从不会有两朵完全相同的形态。你站在巫山的江边看云,眼前的云絮沾着你的呼吸,转眼便被风卷向远方,带着你的目光,融进另一片云里。它在千变万化中保持着独一无二,像极了每个人的人生——我们都在时光里流转,从孩童到少年,从青年到暮年,容貌、心境、境遇都在变,可藏在骨子里的那份个性、那份属于自己的“独一无二”,却从未改变。

细雨又起,巫山的云又换了模样。它染着黛青山色,渐渐与山影相融,浓密清淡不一,天地晕染一体,四野留下一抹淡淡的轮廓,像画家正在着墨的水墨画。巫山这段云,应是从龙骨坡远古夜风渐起,随着三峡时光经纬流动,带着楚山巫水的故事飘然至今,和他日相似,却又截然不同。

如果懂了巫山的云,便会爱上这座城。

(作者系重庆市巫山县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