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10月21日
□梅万林
月亮的清辉,静静地从对面山上的树梢上落下来,小黑儿躺在屋檐下的草窝里一动不动,显然还沉醉在梦乡中,院子里一点声响也没有,地坝边茂盛的竹林偶尔慢条斯理地摇摆几下枝条,也许可以搅动囤水田里浮起的几缕薄雾……现在的时间不过凌晨3点刚过,长田沟还远远没有醒来。
然而,母亲早已蹑手蹑脚地来到灶屋生火做饭了,因为今天是弟弟参军去部队的日子。灶膛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,不时爆出轻微的咝咝声,母亲坐在灶门前,脸颊红红的,荡漾着一圈一圈的笑意。不一会儿,锅里开始翻江倒海,锅盖揭开,满满的一锅猪蹄,咕咕咕地闪烁腾挪。一阵风从门外挤进来,蹄香飘满了整个长田沟。
我在长田沟生活了十九个年头,然而,在我的记忆中,有猪蹄吃的日子虽然屈指可数,却也是最幸福的日子。更多的时候,锅里煮着红薯,几粒大米稀稀疏疏有气无力地弹跳其间,连一丝油星子也难觅踪影。偶尔家里来了客人,锅里好不容易煮上了一刀腊肉,弟妹们都踮起脚尖眼巴巴地围着灶台,眼睛直直地盯着,口水在喉咙里不断吞咽。终于等到上桌吃饭时,举起的筷子却早被母亲的眼神严厉地制止了。
那个时候,我们以为最好的日子就是能够吃上一顿白米饱饭,哪里知道还要吃菜,吃肉,还要啃猪蹄。真正有肉吃的记忆是从我上初中住校开始的。因为离家较远,平时就住在学校,只在周六下午才回家一次。所以,一到周末,弟弟妹妹们都盼着我早点回家。晚上,母亲就会从屋梁上取下一块腊肉,有时是一只大猪蹄,外加一些风萝卜,或者是一些海带,也可能是干豇豆,满满地炖上一锅,这就是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打牙祭的美好时光。猪蹄皮吃起来皮实、敦厚,尤其是里面的筋条,特别有嚼劲。父亲这时候还会哼一些歌曲,《天仙配》、《大海航行靠舵手》,有时也会抿上一小杯烧酒,感觉日子从来没有这么美妙过。
真正有猪蹄吃的日子还在后头,那时候,我还在县城读高中,莫说吃肉啃猪蹄,能够吃菜的日子也不多,大多数午餐还是在饭盒里放上一大坨母亲用猪油煎过的盐,再去锅炉边兑上开水,这就是最好的下饭菜了。
后来,日子总算在一天天好起来。姐姐去罐头厂打工去,大约一两个月,姐姐回家时总会带着一串猪蹄,这让我第一次看见母亲最高兴的模样。母亲接过猪蹄,先是架在大火上烧,一直烧到猪蹄开裂、冒油,再用淘米水浸泡,捞出后用热水清洗。清洗的时候,拿一把刮刀,用力刮去猪蹄上被烧过的黑垢,经过反复搓洗之后,原来白白胖胖的猪蹄俨然换了身段,通体黄澄澄的。母亲用砍刀砍成肉坨,放进早已烧开的锅里。母亲炖猪蹄越来越讲究了,大蒜、花椒、海椒、橘皮、橙叶一样都不能少,配料也越来越丰富,有芸豆、粉条、花生、胡萝卜,等等,林林总总,换着花样来。起锅的时候,还特意在碗里撒上几粒又嫩又绿的葱花,再加上几段刚从地里摘回的香菜。顿时,说不出的香味一下子欢腾起来,直入五脏六腑。
这样的香味,出自母亲的手,只属于长田沟,只属于我和弟妹们的童年时光。后来,我们都陆续离开了长田沟,父亲和母亲渐渐老去,长田沟的老屋也逐渐淡去。如今,我们的餐桌上,啃猪蹄已经成了家常便饭,我们的儿孙辈依然对不肥不瘦不闷油的猪蹄情有独钟。但他们也许体味不到我们当年啃猪蹄的唇齿留香了,就连我自己即使去最高档的酒店,也再难吃到小时候妈妈的味道。
世间菜,唯妈妈菜永远刻在记忆的深处,不老。
(作者单位:重庆市万州区文旅委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