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罗光毅

狗尾巴草，这名字起得平实。可能乡下人取名向来如此，看见什么像什么，便直呼其名，不加修饰。那毛茸茸的穗子，像极了狗儿欢快时摇摆的尾巴。城里人或许觉得这名字粗鄙，殊不知，正是这般直白的称呼，才最是对得住这野草的性情。

我在长江边的河滩上见过一大片绵延不断的狗尾巴草，它们在阳光照耀下，浩浩荡荡地蔓延开去，像列队的士兵，雄赳赳气昂昂地挺立着，这浩荡的气势，让人震撼。小时读书见到“如火如荼”一词，说“如火如荼”的“荼”字，指的就是荼草，荼草的小名便是狗尾巴草。想来古人造词，亦是从生活中来。

狗尾巴草在山野里随处可见，田埂上、荒地里、砖缝中，但凡有土的地方，它便能生根。初生时不过一两片细叶，一场微雨过后，便蓬蓬勃勃地长起来。它的叶子粗糙，摸上去沙沙作响，仿佛在与风嬉戏。穗子弯弯的，风来时左摇右摆，活像乡野小儿追逐打闹的模样。这般野趣，是那些精心培育的花卉所不能及的。

儿时在乡下，揪了狗尾巴草，三两下就缠出个兔耳朵，歪歪斜斜地顶在头上；或是几根草茎拧作麻花，套在指间充作戒指。这游戏不知传了多少代，成了乡野最天然的玩具。

父亲也极爱狗尾巴草，他常说，做人当如狗尾巴草。年轻时不解其意，后来才渐渐明白。这草不择地势，落地生根；不惧风雨，挺直腰杆；不羡花香，自在生长。父亲老了，仍常到田野上走走，摘一根狗尾巴草的茎，含在嘴中咀嚼。他说草茎的味道，如泥土般甘甜、芬芳。我想，那泥土的芬芳里，藏着他一生的智慧。

后来，我也常蹲下身来凝视狗尾巴草，想起父亲说过的话。他说：“狗尾巴草的一生，多像人的一生。你看它，哪里都能生长，甚至能长到屋顶上。做人，就要向狗尾巴草学习，没那么多讲究，只要有点土、有点水就能成活。”父亲还说：“狗尾巴草也是有境界和情操的。它虽然长得比别的草高一点，但它们懂得谦卑，从不张扬。你看那狗尾巴草的穗子，总是向下低垂着的，不管起风也好，下雨也罢，虽有摇摆，头总是昂得高高的。”父亲的教诲，句句如狗尾巴草的种子，落在我心里，生根发芽。

狗尾巴草全草可入药，清热解毒，煮水还可杀虫；种子可食，烧烤后可代咖啡；茎叶可饲牲畜。这般全面的用处，却因外表平凡而被忽视。世间多少人与事，不正如这狗尾巴草一般，其价值不在表面，而在内里；不在形貌，而在实质。

人世间，多数人都像狗尾巴草一样平凡，即使没有绚丽的光彩绽放，仍然开心快乐地活着。即使平凡，成不了参天大树，那就努力做好自己，让内心洒满阳光雨露，快乐一生，就是最大的幸福。

如今我也喜欢到田野中走一走，看狗尾巴草在风里撒欢。偶尔折一支在手中把玩，茸毛拂过掌心，痒酥酥的，仿佛能听见它咯咯的笑声，把草茎放进嘴里咀嚼，有一种甘甜、清香的味道。那味道里，有父亲的教诲，有我的童年，还有这平凡却坚韧的生命本身所散发出的芬芳。

（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