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10月22日
□郭凤英
清晨,我迎着春光走进何家坡公园,一边刷抖音一边慢悠悠地穿行在林木花枝间,不时抬头看一眼红艳的贴梗海棠、粉红的垂丝海棠、粉白相间的西府海棠,以及梨花、李花、苹果花,这份闲适的漫步,是一种常见而又难得的享受。
突然,一株畸树映入眼帘。它的树干直径约五厘米,高度约四米,枝干散在空中。仰首望去,可见枝条上缀着一些芽孢,等待着再吸收几日春光和春露,便能开花或是发芽。
在它树干中部,突兀地打着几个折,一看便知是在生长过程中最初的枝条经过人为变形而成的,身上那些同样扭曲的铁丝就是证明。这种非自然的枝干弯曲折叠,多是为将树木塑形成新的景观树的产物,只是不知什么原因,这株树塑形效果可能没有达到主人满意的程度,于是被废弃移栽到了公园的某个角落,若不是我无意中走到这里来了,很难被人发现它的存在。
我试着复盘一下这株树的来历。在它还较小的时候,它和同伴们一起作为景观树被栽在某个地方,主干被剪断,经过一年或两年,被剪断的地方分别长出几根枝干。再经过一年四季的生长,它进入塑形阶段。当然,我复盘不了当初它的主人意在将它塑成什么样的造型,就眼前所见,它的枝干折叠交错成好几个“心”形。再往上一点,又弯曲成“瓶”形。
在盆景的文化范畴里,盆景的花木多是奇形怪状的,是园艺师有意将花木塑造成各种各样美丽的造型,供人观赏。这株畸树,显然是园艺师的失败之作,它在这片花木中显得格格不入,甚至影响了这片花木林的整体美感,就像风姿绰约的美人脸上赫然长着一颗丑陋的痦子,大煞风景。
也许是园艺师的一丝善念,他并没有将这株塑形失败的树丢弃,只是将它移栽到了这个角落。但也有一种可能,园艺师将它移栽到此地,是不放弃对它的塑形,希望它在自然的环境里凝聚扭转命运的能量,在确信这株树真的没有变美后,最终任其自生自灭了。
然而,我内心深处不愿意相信它是被塑形失败丢弃在这个角落,也许它的命运是这样的:在和那么多同伴一起被塑形的日子里,当人为扭曲摧折他们枝干的时候,它渴望自然地生长,享受自然的阳光雨露,于是,它无声地进行抗争。在园艺师看不到的时候,它努力往“歪瓜裂枣”的方向生长,不要漂亮的外衣,不要痛苦的折磨,它努力修复被扭曲摧折后的裂痕,逐渐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。
这个样子,是园艺师不想要的,却是它最想要的。当然它知道,它可以以更激烈的方式反抗这种命运,那就是不再吸收塑形时所需的营养,慢慢地让自己干枯老去。为了不被丢进垃圾桶,于是,它尽力吸收养分,叛逆地生长,最终成了一株既不会死亡又不会被丢弃的畸树。
因此,这个角落就成了它的归宿。平时没有人来这里,它可以不受干扰地生长;若是有人来了,喜欢它或是讨厌它,对它来说都不重要,在塑形这个过程里,它已经放弃了荣耀,选择了普通。在这片花木林里,它处变不惊,在这里静静地吸收日月精华,带着一身伤,疗愈一身伤,即使活成了一株畸树,那又何妨。
不过,它还没有彻底解脱,因为那些还绑在身上的铁丝,似乎是被人遗忘了。它只能期待天长日久之后,铁丝生锈断裂至脱落。也许有一天,那些生锈的铁丝,会成为它的战甲,使它在一个个春夏秋冬里成长为能抵御风刀霜剑的战士。
唐代晚期诗人曹松在《僧院松》里写道:“古甲磨云拆,孤根捉地坚。”曹松看到一家僧院里的松树奇形怪状,于是写了这首诗。在他眼里,这棵树虽然长得丑陋,但其树干有穿云之势,树根也深深地扎进地里,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。我眼前这株畸树,虽无冲天之势,却也在泥土里深深扎根,拼命活着。至于它姓甚名谁,已然不重要了。
(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