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0 2025年10月24日
□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唐有琴
一条石板路,千年磁器口。
磁器口始建于宋真宗咸平年间,最初名为白岩场,因当地曾有一座白岩寺而得名,后有传说明朝建文帝朱允炆隐修于镇上宝轮寺,故又名龙隐镇,为中国十大古镇。嘉陵江在沙坪坝划了个悠长的弧弯,水势仿佛也收起了脾气,变得温顺许多,磁器口古镇便依偎在嘉陵江这处臂弯里。
磁器口离我家不远,坐轨道一号线只需几个站就到了,是我们常去吃喝玩乐的打卡地。走进古镇,市声便如潮水般涌来。牌坊两边镌刻着“白日里千人拱手,入夜来万盏明灯”对联,生动地描绘了古镇的繁华与热闹。脚下的青石板路,光滑温润,经无数双脚经年累月踏磨,每一块都沉淀着深浅不一的岁月印痕。街道两边,鳞次栉比的店铺多为长进深户型,后房则采用四合院设计,彰显了商贾大户的尊贵地位。颜色鲜亮的布幌在风中招展,卖麻花的、卖火锅底料的、卖山货的,一股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。麻花店前,滚烫油锅里的面胚翻腾着,发出嗞嗞声,金黄脆香的气息弥漫于空气之中,勾引着人们的脚步与心思;豆花店里,一碗碗雪白柔嫩的豆花盛在粗瓷碗里,颤巍巍地抖动着,上面撒着红艳艳的辣椒末,诱惑着路人的舌尖。最是那些老铺子的木招牌,木质早已深沉黯淡,刻痕却依旧清晰深刻,悬在门楣,无声诉说着代代相传的营生与韧劲。这浓得化不开的烟火气息,是磁器口最直白、最动人的开场白。
循着石板路踏向深处,喧嚣渐次沉淀。翰林院静卧一隅,庭院深深,几株古树拔地而起,枝干虬结,枝叶筛下细碎的光点,洒在爬满青苔的石阶上。屋内光线暗淡,只依稀可见高悬的匾额和墙上泛黄的先贤画像。阳光斜斜地从老旧的雕花窗棂中挤进来,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、浮沉。那一刻的安静,仿佛连时光都凝滞了,耳畔依稀能捕捉到往昔书页翻动的微响,或是砚台里墨块研磨的沙沙余韵。
钟家院则更显沧桑,院内石板铺地,墙角随意摆放着几只酱色陶罐,积着雨水,倒映着上方一小片蓝天。一架老旧的藤椅被摩挲得油亮,无声地静置于廊下,仿佛主人刚刚起身离去,余温尚存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木、尘土与时光混合的气息,深沉而悠长,让人不禁驻足,感受着时光沉淀的厚重。
穿过曲折的巷道,来到宝善宫。它的牌匾由赵朴初题写,大门两边有对联云:“龙隐镇笑迎四面朋友,宝善宫醉倒八方嘉宾”。雕饰繁复的门楼虽显陈旧,却仍透露出昔日的气派。跨过高高的门槛,进入天井,豁然开朗。阳光慷慨地洒满整个院落,将那些精美木雕窗棂和檐下雀替上的每一处细节都照得清晰生动。正殿内,烛火在静穆中微微跳跃,香炉里升起的青烟,在斜射的光柱中袅娜盘旋,笔直上升。正殿里,烛火明明灭灭地摇曳着,香炉中飘散出清幽的烟霭,在阳光里袅袅上升。殿内供奉的神像安静肃穆,面容平和地俯视着人间烟火,缭绕的香烟仿佛沟通着此岸与彼岸,给这世俗喧嚣的古镇平添了几分出世的宁静与肃然。
沿着陡峭的石阶向上攀行,宝轮寺的山门渐渐显现。它雄踞于古镇地势较高处,背倚青山。寺内古木参天,浓荫匝地,跨入寺门,市井的喧闹骤然被过滤成遥远的背景低音,耳中只余下风过林梢的沙沙细语,以及殿宇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诵经声。登上大雄宝殿后的观景台,视野陡然开阔。嘉陵江如一匹宽阔的素练,在眼底静静铺展,江面波光细碎,对岸青山如黛,连绵起伏。俯瞰古镇,层层叠叠的青灰瓦顶,依山就势的吊脚楼群,蜿蜒如蛇的青石板街巷,一切尽收眼底。寺庙里的钟声悠然响起,浑厚而悠远,仿佛将千载的时光都凝聚在这声波里,沉沉地播向四方,又缓缓沉入江心。
走出寺门,重新回到市井的喧闹,生活露出它的本真。一家老茶馆里,光线略显昏暗,茶客们围坐在矮矮的方桌旁,粗瓷茶碗里茶汤浓酽,蒸腾着袅袅白气。老人们或闭目养神,或凝神于楚河汉界方寸搏杀,棋子落在木棋盘上,发出清脆笃实的“啪嗒”声。寻常人家的门槛上,偶有老者闲坐,或叼着竹根烟斗,或膝上抱着懵懂的孙儿。小孩子们在小巷里追逐嬉闹,清脆的笑声在古老的石壁间碰撞、跳跃。沿江处,新建的吊脚楼群木色尚新,散发着杉木的微香,以传统的榫卯技艺,倔强地悬挑于江岸之上,与周围的自然环境和谐相融,天人合一。
嘉陵江水从容流淌,带着它目睹过的所有悲欢兴衰的故事,一去不返。湿润的江风吹来,裹挟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润气息。回望那些依山而筑、层叠错落的灰瓦屋顶,在阳光里泛着淡淡的温暖的光泽。磁器口最动人心魄的珍藏,是独有的“一江两溪三山四街”的地貌,是一个个被标识的院落、宫观、寺庙,是正气凛然的红岩志士抗战遗址,是独具特色的川剧清唱、火龙表演,是重庆首个大型实景式演出《重庆1949》,是青石板上被无数足迹磨出的温润光亮,是各种美味的地方名小吃,是茶馆里缭绕不散的茶雾氤氲……正是这些由无数独有景观或日常生活汇成的溪流,于无声无息中刻下了岁月不可磨灭的印痕。
渡轮驶过,船尾拖曳着长长的波纹,轻轻拍打着青石砌就的堤岸。这临江古镇永恒不散的烟火气,才是它留给人世间最朴素、最火热、最动人的诗篇。